第二百五十五话 事起车厢

    虽然已经出院，但郭英每周还要去两次高压氧舱进行恢复治疗。

    苏达觉得南苑路的环境太差，屡次提出让马猴儿换个地方住，可马猴儿一直没舍得走，因为房租交了半年，而自己才刚刚住了三个多月，这一走，三个月的房租就要打了水漂。

    马猴儿当然心疼。

    可苏达的理由是，这里的居住环境不适合郭英疗养和恢复，说的马猴儿也有点动了心。

    苏达知道马猴儿是舍不得那点房租，觉得可惜，当即提出自己替马猴儿出三个月房租，马猴儿连连摆手推脱，说自己还有些余钱。

    在中介的协助下，苏达替马猴儿在宋家庄附近租下了一套一居室的房子，偷偷交了半年房租，将房门钥匙教导马猴儿的手中。

    马猴儿拿到钥匙时，就已经明白苏达肯定替自己交了房租，他嘴上没有说什么，但表情里还是透露出有些过意不去的意思。

    搬到宋家庄后，简单收拾了一下新家，马猴儿就拿着郭英的诊断书联系新的医院，继续进行高压氧舱的治疗。

    眼下郭英的情况趋于稳定，脑子十分清醒，喝水吃饭上厕所还需要人稍微照顾一下，除了有些嗜睡外，就是口头语言表达能力还不完善，说话有些颠三倒四，不注意的时候甚至还流口水。

    看着曾经抱着吉他能歌善舞的女友，如今成了这副样子，马猴儿心如刀绞，几次拿起手机想打给郭英的父亲郭富贵，可话到嘴边硬生生又给咽了回去。

    因为马猴儿实在没有这个勇气，因为谁也不能理智的接受眼前这个事实，好端端一个女儿，却成了躺在床上的半个植物人。郭福贵会因此疯掉的。

    从医院办完手续出来，马猴儿看了看手机，距离给郭英喂水喂饭的时间尚早，有了想去散散心的想法。

    是啊，从上次陪母亲和老张头一起去长城故宫后，马猴儿实在想不起来自己哪一天真正的休息过，放松过这时刻紧绷的神经。

    马猴儿也不知道具体要去哪里，就跟着上了一辆进站的公交车。

    由于是周末下午，车上并不拥挤，反之，还有很多空座，马猴儿轻松在后车厢找到座位，靠窗落座。

    公交车缓缓起步，马猴儿看了一眼公交路线图，才知道这辆车是开往东单方向的。

    其实马猴儿并不介意车是具体往哪个方向开，他只想坐在这移动的车厢里，让自己的心情随着由它去。

    刚坐下不久，一个六十多岁的胖老太太坐在了马猴儿身边，身上还拎着沉甸甸的无纺布购物袋。老太太一坐下，就掏出一部老年手机，吃力的拨通了一个电话。

    “喂！老王，我给你说啊，这边的排骨就是比咱家那边便宜，每斤能便宜至少一块三呐！你算算，咱一次性买上十斤，那一下子不就省了十多块钱嘛……”

    胖老太太对着手机讲的欢喜，马猴儿在旁边也听的有趣，心想，您把来回的路费都搭进去，估计也省不了太多了。

    胖老太太接着兴奋地说到：“说的就是呐！以后买排骨还是来这儿买，既便宜，看着还干净！你说咱闺女快半年都不回家吃顿饭，咱能不好好弄点她爱吃的红烧排骨啊……”

    哦，马猴儿大概听明白了。

    可马猴儿又有些不解。

    从老太太的口音来听，应该是地道的老北京，那么她的子女也应该都在北京工作，起码绝大多数应该在北京工作，因为马猴儿还很少听说北京人去石家庄和沈阳工作的。既然如此，都在一个城市，为何才半年才能回家吃顿饭，毕竟这不像自己这样的外地人，远在东北的母亲一年能见到自己一回，已经算是很万幸了。

    马猴儿顺着往下分析。

    胖老太太显得很兴奋，是因为她的女儿半年才回一趟家，这种“稀有”的喜事让老太太欣喜异常，甚至坐着公交车长途跋涉，就为了买到女儿喜欢吃的排骨。

    “这种事情，也只有为人父母才能做得到。”马猴儿突然觉得很感动，看了一眼胖老太太。

    胖老太太还以为自己手滑声音大，打扰到了马猴儿，马上小声说了个“对不起”，马猴儿赶忙摇头，“没事没事！”

    胖老太太挂掉电话，将手机小心的塞进裤兜中，眯着眼睛瞅了瞅站牌，自言自语道，“还有五站地。”

    “妈呀！”马猴儿心里不由感叹，这个老太太为了买到经济实惠的排骨，竟然坐了将近十站的公交车！

    马猴儿突然想到了自己的母亲。

    记得自己上初中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期，自己总感觉饿得慌，总是吃不饱，刚吃完饭没俩钟头，独子又开始饿得咕咕叫。有一次外面下着鹅毛大雪，自己中午睡醒后对母亲说想吃羊rou馅儿饺子，母亲二话不说。路上不能骑车，就踩着小腿深的积雪，走了将近六里地，买了两斤羊rou，等回来时，天都快黑了。

    这也是多年后，母亲在交谈中无意流露出来的，可当马猴儿听见这些的时候，第一次懂得了什么是爱，什么是母爱，什么是nongnong地母爱。

    马猴儿侧着脸看了几眼坐在身边的这个老人，老人的是普通质地的棉服，甚至连羽绒服都不是，脚上是一双连鞋尖儿都磨得没皮的旧皮鞋，裤子也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绒裤，从穿着看不出老太太家境具体如何，但可以肯定老太太平时生活非常节俭，可尽管如此，当她跑到十几公里外的市场，买上百块钱的排骨时，却没有丝毫的犹豫。

    没错，这就是父母之爱。

    马猴儿将头扭向窗外，心里对胖老太太充满无限地敬意。

    马猴儿好像也闻见了母亲包的羊rou馅饺子的味道，那味道深深的植入自己的记忆深处，无法割舍，也不知想了多久，等再回过头来时，胖老太太已经不知在哪一站下了车。

    这时，车门打开，几个乘客有序的上了车，后车厢的座位陆续坐上了乘客，只剩下马猴儿身边的作为还暂时空着。

    可马猴儿分明看见有一个农民工模样的中年人，正看着自己犹豫不决，想坐，又有些迟疑。

    农民工手里提着一顶黄色的安全帽，身上穿着粗布的棉衣棉裤，衣服上布满了灰尘和水泥的斑迹，脚上一双笨重的翻毛棉鞋，一看就是建筑工地的标配打扮。

    马猴儿看见他时，他正一边抓着车厢扶手，一边朝自己身边的这个空位不住的探望。

    马猴儿明白了，他是怕自己嫌弃他脏！

    “天哪！我怎么可能是这样的人！”

    马猴儿心里想着，就准备招呼农民工大叔坐到自己身边来，可正在此时，车门一开，几个乘客又上了车。

    一个胖胖的年轻女人，拉着一个圆嘟嘟的小男孩儿飞快的冲自己跑了过来，一边跑还一边在车厢里叫喊，“快！儿子！快跑！这儿还有个座儿！”

    胖女人路过农民工身边的时候，眉头不由得皱了一下，这个细节被马猴儿真切的看在眼里。

    跑到马猴儿面前，胖女人一屁股坐下，抱起胖墩墩的儿子放在了腿上，马猴儿顿时感到自己身边的空间变得狭窄了很多，不由得缩了缩肩旁。

    “儿子啊，一会mama带你吃肯德基啊，你想吃都可以，你只要说，mama就给你买！”胖女人说着，照着小男孩儿rou乎乎的脸上亲了四五口。

    “mama！爷爷说不能再让我吃肯德基了，说我太胖了……”小男孩儿一脸的天真无邪。

    “别听那个老不死的……哦不，别听你爷爷的鬼话！什么叫胖啊，你这能叫胖吗？你这叫身材结实，男孩子就该这样，瘦的跟个猴子似的好吗？一点都不好……”

    听胖女人说这话，马猴儿心里有些别扭，不由得联想到自己的这幅小身板儿，心中暗想，“这特么感觉像是在说我啊！”

    车停下来，几个乘客下了车，马猴儿前排一个座位瞬间空了下来，车厢中那位站了半天的农民工谨慎的朝空座走来，马上就要坐下的时候，谁知胖女人一下子把腿上的小男孩儿抱到了空座上。

    “儿子，你抓好扶手啊，别摔了。”

    这一幕被车厢内的很多人都共睹，马猴儿也是一样。

    农民工见座位坐了个孩子，尴尬的笑笑，退了两步，侧过脸去，抓住车厢扶手继续站着，而胖女人还趴在儿子耳边商量着，一会儿吃奥尔良烤翅，还是上校鸡块。

    “哎，大姐，您孩子还小，是不是可以抱着，把这个座位让给那位大哥坐一会，我看他挺疲惫的……”胖女人旁边的座位上，有个小伙子沉不住气，率先发言。

    胖女人很是意外，反感地打量了一眼小伙子，“你怎么管那么多闲事儿呢！吃饱撑的了你是！我买票了！我想让我儿子坐哪还用得着你来说么？”

    胖女人一张口就是一连梭子，噎的小伙子脸一阵红一阵青，气的想动手。

    “哎呦呵！怎么着？你还想动手打我？动我一下你试试，我让你赔的倾家荡产！吓不死你！”

    胖女人咄咄逼人，嘴里的话越来越恨，连马猴儿都没发觉，自己身边竟然坐了一个“有背景”的人。

    “算啦算啦，就是一个座位，不让就不让了，何苦出口伤人呐……”旁边一个稍年长些的大爷开了口，企图劝解。

    可胖女人看都没看大爷，嘴里又飘出了一句话。

    “看来这车里闲的没事的人还真多，看来还是家里的事儿少闲得慌！”

    “你……”大爷也被胖女人给气得不轻，手都有些发抖。

    站在车厢里的农民工看见因为自己，后车厢里吵了个鸡犬不宁，心里非常过意不去。

    “俺谢谢各位的好意了！没事，没事，俺不累，就让小孩儿坐着吧，谢谢了，谢谢了……”农民工憨笑着冲众人道谢，马猴儿听得出这口音和河南人老刘相似，反正不是山东的，就是河南那边的人。

    马猴儿从胖女人一上车，就莫名的憋火，原因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反正看见胖女人这张脸就心生厌恶之感，而刚才胖女人连损带骂的几句话，让马猴儿心中情绪更甚。

    “大哥，来，你坐我这儿！我不累，我站着就行！”

    那个小伙子一赌气，自己把座位腾了出来，走到车厢处。

    农民工一看，“使不得，使不得！兄弟啊，俺不累，不坐了，再有一会就下车了……”

    小伙子死拉硬拽，还是把农民工给按在了座位上，这才心满意足地说了一句话，“自己连起码的道德都没有，还有什么资格教育孩子，孩子长大了也学不了你的什么好！”

    “你特么说谁呢！再说一句试试！我特么……我特么抽不死你丫的！”胖女人一声杀猪般的惊呼，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像一颗炮弹似的冲向小伙子。

    小伙子火气也上来了，把脖子一横，等着胖女人上门。

    “别别别！别动手，别动手！”还是那个大爷，再一次及时站在了两个人的中间，将两团燃烧的火暂时隔开，“都是小事儿，不值当的啊！算了，都算了吧，当着孩子的面儿，这样多不好……”

    胖女人回头看看满脸惊恐的儿子，又扫视了一圈车厢内的乘客，包括马猴儿，好像所有的人都在对自己怒目而视，忽然胖女人将矛头指向了坐在最后的那个农民工。

    她伸出肥嘟嘟的手指，指着农民工。

    “都特么因为你！不是因为你，我犯得着和这么多人打嘴仗么我！你说你脏不垃圾的坐什么公交车啊，你一上车设还敢望你身边坐啊！出门前也不搞搞个人卫生，也不知道影响北京市容！”

    胖女人这话一出口，马猴儿的忍耐限度彻底打破。

    农民工申请错愕，战战兢兢地站起身来，想要离开座位，突然耳闻一声厉喝，“师傅，你踏踏实实坐着别动！我倒要看这个臭娘们儿能把你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