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话 号霸

    刘海娟把晚饭给秦怡热好端上来，看着女儿动了筷子，自己就摇着轮椅去了阳台。

    盛夏的夜晚闷热潮湿，小区里的楼下灯火通明，光线极好，乘凉的人来来往往，嬉戏打闹的幼儿，还有活蹦乱跳的宠物。

    衣服上还有厨房油烟的味道，汗渍油渍斑斑点点，刘海娟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又瞅了瞅这双没有知觉的双腿，嘴角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不自禁的谈了一生气。

    “唉……”

    “妈，您怎么了今儿个，好像有点不对劲啊！怎么自己跑阳台来了，干妈不回家吹空调凉快会儿？”

    女儿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的身后，手里还端着半碗绿豆汤。

    “噢……我没啥事儿，我能有啥事儿啊，我就是出来透透气，在家闷一整天了！”

    刘海娟自我解嘲的打岔，表情有些僵硬。

    母女心灵相通。

    秦怡敏锐的感觉到母亲肯定有心事儿，而且是非常“闹心”的心事。

    秦怡放下手中的半碗绿豆汤，拉了把椅子坐在母亲的轮椅旁。

    “妈，您就直说吧，到底出啥事儿了？看您魂不守舍的样子，您就别狡辩了……”

    刘海娟突然显得腼腆起来，当着女儿的面儿还有点张不开嘴，但转念一想，反正自己也都和女儿说过这些事，讲出来就讲出来，没啥大不了的。нéíуапGě.сОМ

    “他有消息了！我有他的消息了！”

    秦怡看见母亲眼中突然明亮了起来，自打自己记事以来，这种情形秦怡从未见到过。

    “赵恺！你赵恺叔叔！”

    刘海娟仅仅刚念出了名字，眼眶就已经湿润了。

    “妈！是您上次给我说的内蒙古那个赵叔叔？！”

    刘海娟用力的点点头，激动的泪水已经从脸颊滑落下来。

    “太好了！那您赶紧去内蒙古找赵叔叔去啊！你们都这么多年没见了，肯定……”

    秦怡的后半句一时没想好用什么词汇表达，卡了壳。

    刘海娟明白女儿的心意，竟然有些磨不开面儿，连连摆手，“算了算了，还找他做什么，都几十年没见了，他应该早都忘了我了，况且，”刘海娟苦笑着拍了拍自己的腿，“况且我现在还是这副模样……”

    “坐轮椅怎么了，您是为了咱们这个家才积劳成疾的，我就算背，也要把您背到内蒙古去！不，让苏达把您背过去！”

    秦怡笑着给母亲宽心，刘海娟亲昵的捏了捏女儿的脸。

    “人家苏达还没娶你过门儿呢，有什么义务伺候我这个准丈母娘啊，再说了，我以前对这孩子确实不好，地域偏见太深了！”

    “妈，苏达这人心眼宽，根本没放在心上，您放心吧，我去和他商量！我到时候提前加两天半，再凑个调休，咱们抽出五天时间去一趟内蒙古，苏达开车。真是向往大草原啊……”

    秦怡说着已经闭上了眼睛，睁开双臂，像是草原已经近在眼前，自我陶醉中。

    刘海娟头摇的像拨浪鼓似的，“不行！不行！我不想去见他，不合适不合适，还是算了吧！”

    “您瞅瞅您！真是硬气了一辈子，反而在自己的事情上没底气了呢？”秦怡突然握住母亲的双手，轻声问道：“您是怕其他人说闲话？”

    刘海娟把头扭向别处，鼻子有些发酸。

    “妈，我爸都走了这么多年了，您从黑发都快熬成了白发，总算把我俩供养成人了，您有什么理由不去追寻属于您自己的幸福啊？要我说，您有一万个理由要去内蒙古，别人想说闲话就说去，反正您女儿是坚决支持您的！”

    听见女儿旗帜鲜明的表态，刘海娟感动的无法言表，泪腺再次崩溃，抱着女儿呜呜的哭了起来，秦怡轻轻抚摸着母亲的斑斑发白，嗓子瞬间也被什么东西堵住。

    这一刻，母女的角色好像进行了互换。

    “啊？去内蒙古？！”

    当苏达在电话里听见女朋友给自己发送的这条指令时，惊讶的合不上嘴。

    两个人和好如初后，又恢复了以前的“电话粥”模式：每天不管忙到多晚，睡前半个小时的电话是必不可少的功课，没有之一。

    今晚，秦怡的“电话粥”时间稍微有点长，已经足足打了一个多小时。

    秦怡把母亲在内蒙古插队的故事，从头到尾给苏达讲了一遍。

    电话这头，秦怡讲的是声情并茂，手舞足蹈，甚至连骑马的姿势都诠释了出来，而电话那头的苏达，听得像是一部风起云涌，波澜壮阔的国产大片情节，不住地感叹。

    “亲，你确定这是我丈母娘的亲身经历？不是电影桥段？！”

    “废话，电影桥段我用得着这么激动么？！”

    秦怡毫不留情的予以反驳。

    当秦怡提议开车带母亲去内蒙古千里寻故人的时候，苏达表现出了一丝犹豫，这是犹豫引起了秦怡的“强烈不满”。

    “怎么，到关键时刻你就怂了！你是不是傻，这是你在我妈面前表现的最佳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苏达笑着解释，不是怕远，也不是怕累，是担心老人相见后，会不会有更加令人失望的结局，而这样的结局，老人脆弱的内心又是否能够承受。

    面对苏达的担心，秦怡也觉得有道理，陷入了沉思。

    两人天各一方，几十年间未曾见过一面，年轻时的美好与期待，到了今时今日，还能剩下几分几毫。万一赵叔叔再婚了，或是真的忘记了母亲，那对母亲无疑是个沉重的打击，和致命的刺激。

    以母亲现在的身体状况，她是无法承受的。

    两个人在电话左思右想，最后拿定了主意。

    “就按照我说的办吧，这样才能确保万无一失，成功的话绝对给你妈一个大大的惊喜！”

    苏达对自己的想法颇有信心。

    “嗯……我觉得你这个想法好，难怪都说你们山西人聪明，脑瓜机灵，一点都不假。得嘞，这事儿你要办的漂亮了，我妈对你可就算开了绿灯了，以后你就一路畅通吧！”

    第六监狱。

    晚间洗漱时间，盥洗室里挤满了人，服刑人员端着脸盆进进出出，互相打折招呼，十分友好。

    贾小涛箭头挂着毛巾，穿着拖鞋刚从盥洗室里出来，走向自己的监号，突然背后有人拍了自己后脑勺一下。

    贾小涛疼的一捂脑袋，连忙转过身。

    面前并排站着三个大汗，满脸横rou，正凶神恶煞一般瞪着贾小涛。

    贾小涛，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年轻，哪见过这个阵势，当即吓的腿有点发抖。

    “你们……想干嘛……”

    “嘿嘿嘿……”

    其中一个咧着嘴笑着，露出一嘴的黄牙。

    “小子，净特么跟老子装傻是不是？！前两天有人来看你了，还拿了不少好东西，怎么着，有好东西不知道跟别人一起分享一下啊，就知道独吞啊……”

    贾小涛这才明白，原来自己碰上霸王了，就是传说中监狱里的“号霸”。

    号霸，分好几种。

    一种是在自己监舍里称王称霸的，但出了自己的监舍范围，没人怕他。

    另一种不光在自己的监舍里吆五喝六，在整个监狱里也都横行江湖，背着狱警和看守员，惹是生非，欺负新来的服刑犯和老实巴交的人。

    最后一种号霸最厉害，不仅兼容了前两种身份，而且还跟监狱里的狱警和看守关系非常好，是监狱里的红人，是服刑犯里的领头羊，也是狱警和看守的得力助手。

    “我，我又不认识你们，干嘛要把我的东西给你们用，想抽烟的话明天我给你那一盒就是了……”

    贾小涛退后两步就想走，却被另一个人拦住了退路。

    盥洗室里的其他人见状，纷纷低头不语，匆匆走过，当做一切都没看见过似的。

    看大其他人的反应，三个号霸笑的更加得意了。

    “不认识我们？没关系啊，认识我们的拳头就行！”

    说着，其中一个号霸向贾小涛展示了一下自己的拳头，拳头上有着厚厚的老茧，一看便知，里经过无数次的战斗洗礼。

    贾小涛咽了一口唾沫，又向后退了一小步。

    “你们要敢动手，我就报告看守！”

    “哈哈哈哈……不知死活的玩意儿！你要敢报告看守的话，我下次打你打的更狠，看咱们谁先认怂！”

    号霸咄咄逼人，几乎要把贾小涛逼到墙角处。

    “孙子！嘛呢？欺负一个孩子！”

    三个号霸一怔，纳闷儿的互相看了一眼，齐刷刷转过头去。

    面前站着一个人，正是光头华子。

    华子独自一人，穿着拖鞋，端着脸盆，嘴里还含着一把牙刷，正刷的起劲儿，牙膏泡沫十分丰富，气味儿闻起来清香无比，应该是个不错的牌子。

    “你谁啊，喊谁孙子呢？！”

    一个号霸向华子走近两步，双手叉腰质问到。

    华子依旧刷着牙。

    “还能喊谁，就是喊你们仨呢！三孙子！”

    华子说的太过用力，牙膏的泡沫喷了号霸一脸，看着号霸那副倒霉模样，连华子自己都被逗乐了，把牙膏全都吐在了号霸身上。

    “你特么不知道老子是谁吧？！老子一拳打死你，信不信！”

    号霸恼羞成怒，扬起拳头就准备动手。

    华子突然沉下脸来，喊住一个小心翼翼路过的服刑犯人。

    “喂！你去给王看守说一声，一会盥洗室里发生什么大的动静儿，让他十分钟之后再进来，在此之前不用过来。”

    服刑犯人有点诧异，也有些犹豫，觉得这样传话会不会被看守一顿猛批。

    华子安慰道，“让你去你就去，按我的话说没问题，王看守不会为难你的！”

    服刑犯人领命而去。

    三个号霸互相看了一眼，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正在此时，华子朝身后的盥洗室里喊了两嗓子，瞬间，从盥洗室里呼啦啦出来十几个大汉，围在了华子左右。

    “华子哥，咋了？”

    “大哥，出啥事儿了？”

    “谁难为你了哥？”

    华子用下巴朝面前三个号霸指了指。

    “这仨人说我不认识他们，想揍我，我觉得他们可能是号霸吧……”

    华子说的轻巧，略带挑逗和调侃，但极具震慑力。

    只见华子身后十几个人慢慢把三个号霸围成一个圆圈，把贾小涛隔离在了圆圈外边。

    “你们仨是号霸是么？喜欢在这儿欺负人是么？”有人已经开始了警告。

    “你们这仨傻X知道刚刚威胁的是谁么？那是我华子哥！敢威胁我哥，你丫是不是活腻了，不想活着见明天的太阳了吧……”

    陆续有人握着拳头靠近三个号霸。

    三个号霸一看这个阵势，完全蒙了，一时间不知是该服软，还是继续强硬，只是手有些不听使唤，已经开始哆嗦了起来。

    “不要在过道里，把他们仨弄进盥洗室里，那边流了血也好收拾……”

    华子在一旁轻描淡写的指挥着，已经有人开始拉扯三个号霸，往盥洗室里拖拽。

    “华子哥是么……华子哥！我错了，我们哥仨错了！我们服了！服了！别动手，有话好好说行么……”

    满嘴黄牙的号霸突然给华子跪下，连连作揖，像只可爱的招财猫。

    另外两个一看，也都咕咚咕咚齐齐给华子跪下，连连求饶认怂。

    “大哥，以后在六监狱里，我们哥仨就跟着您混！您让我们往东，我们绝不……”

    华子一声大笑。

    “认我当大哥，就你们仨这块料儿，老子还真看不上。老子平生最烦欺软怕硬的人……”

    华子说到这句的时候突然打了个冷战，心想，自己以前不也是个欺软怕硬的“狠角色”么。

    “你们仨听好了，”华子接着说道，“想早日出去，就给我老老实实待着，别特么装黑社会，没人一条命，你狠的过谁？你有两条命算你丫牛X，没有第二条命，都给我安分这点儿！在特么到处欺负人，我真的叫你们仨在盥洗室里血流成河！即便如此，看守也会相信我是”为民除害“的……”

    华子的话极具分量，阴阳顿挫，铿锵有力，三个“号霸”站起身，又鞠了十几个躬，灰溜溜的跑了，连拖鞋的跑掉了也浑然不觉。

    华子招呼身边的人散去，来到贾小涛面前。

    贾小涛看着眼前这个光头，第一眼就感觉的到，这也不是一个好人，可华子却淡淡的笑道：“你是苏达的朋友，就是我华子的朋友，我和苏达不打不相识，以后在六监狱里，谁敢无缘无故的欺负你，你只管来找我，在这里，白天最大的是看守，晚上最大的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