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中文网 - 历史小说 - 乌江战纪在线阅读 - 第003章 兄妹

第003章 兄妹

    这次,是瞫剑在说话:“我看玉兰说得对!

    “我常与虢夫子论天下之事,大约也明白:国君对待臣属,不待之以礼,以诚,以仁,同甘而共苦,何人甘心情愿为他卖命?

    “侯、伯、子、男,也是一样,如待下人严酷,谁会真心对你忠心?

    “瞫庆脾气不好,常罚士卒,一饭之德欲偿,睚眦之怨必报,我常告戒他,但我看也是左耳进,右耳出,并未深信,我很担心他。

    “兹方大败,盐水(夷水)丢失,正是因为公室衰颓,骄奢yin逸,德行堕落。

    “梦龙是颗好苗子不假,但他天性沉闷,爱使闷气,骄横固执,正应多加管教!”

    瞫伯大悟,怒道:“把梦龙捆起来!”

    郑重忙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梦龙还是个梦虫虫,不可cao之过急。”

    准备动手的两名侍卫听郑重这样说,没有立即动手。

    瞫剑对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几个小子道:“你们以为战场离你们有几万几千里?说不定哪日早上睁开眼晴,楚国人就到了眼前!”

    瞫伯怒道:“该滚出去的是你们!将梦龙提回去!其他的,自己去老寨等候,任由七哥处罚!全都滚!今后,不许随意进虎安宫!”

    瞫剑大排行第七,故瞫伯称“七哥”。

    瞫剑瞪着几个小子,冷冷道:“看我事完回来,如何收拾你等!”

    三十六计,先走为上,几个孩儿如脱了套的野兔,一溜烟跑了。

    夫人巴永秋早把虢玉兰姐弟拉到身边,查看伤情,除了勒痕,并无大碍,轻言细语安慰,两姐妹才同瞫英一起去了

    -——原来瞫瑞妻与虢昌妻同是郑氏的女儿,子女们便常在一起玩,因此关系与他人不同。瞫英比瞫梦龙长两岁半。

    巴永秋把瞫梦龙提走,瞫玉等人到大厅中去说正事。

    众人散去。

    这已经不是瞫梦龙第一次受处罚,表情十分淡定。

    巴永秋见儿子小小年纪,差一点惹出人命关天的大事,却形若无事,不思悔改,不由心中发凉,路上一声不吭。

    刚刚路过瞫府虎安宫里唯一可与夫人的住处温香园媲美的温梦园前的廊道,一团小白影从拐角处突然冒将出来,撞到巴永秋的身上。

    巴永秋怒道:“还不嫌乱!”扬起右手正要向白影上抽去,才看清是自己的女儿瞫梦语。原来她与侍女们玩追逐游戏,不小心正好撞了上来。

    巴永秋怒道:“看来你也是想找不自在!”对一年龄稍长的侍女喝道:“带到温香园里来!”

    那侍女急道:“夫人息怒。是我们不小心。”

    巴永秋不再言,快步向自己的居所去。这侍女只得奉命。

    瞫梦语刚到温香园的大门口,听到里面母亲喝道:“捆起来!”

    瞫梦语今年三岁有余不足四岁,惊了一吓,“哇”的一声哭将出来。

    “你哭什么?又没说要捆你!”送梦语来的侍女想笑,又不敢笑。

    听说不是捆自己,瞫梦语立即住了哭,同侍女一起进了温香园,只见哥哥瞫梦龙被侍卫捆了起来,不敢说话,远远地站着。

    一会儿,有人取来一根拇指粗细的黄荆条。

    夫人接过黄荆条,向瞫梦龙臀部、大腿部狠狠抽去,边抽边骂道:“黄荆条下出好人,我看也还未毕!”

    “啪!”一下,两下,三下……

    黄荆条有柔韧性,打在身上,不伤筋骨,但痛得钻进心里。

    瞫梦语发现哥哥好象并没有那么痛苦,更没有叫喊或者求饶,感觉那黄荆条不是抽在哥哥的身上,而是抽在自己的身上,母亲每抽一下,她的心脏就紧张一次,全身的肌rou就抽搐一次。

    打了三十余下,巴永秋手打软了,仍不解恨,对一名侍卫道:“你接着打!”

    那侍卫跪下道:“夫人,小人手重,他如何受得起!更何况,梦龙每次受罚,从不求饶,这样打下去,就是打死,也无用处!”

    巴永秋叹息一声,扔掉手中的黄荆条,道:“罚站三个时辰!一滴水也不准喝!”

    巴永秋转身欲进房间,突然看到面如土色的瞫梦语和几名侍女,道:“送梦语回房去!把脏衣换了!”

    侍女急忙将瞫梦语领走。

    瞫梦龙被解开绳索,面对母亲卧室的一个窗户罚站。

    巴永秋回到里室,一侍女送上水来,她摆了摆手。侍女出去,拉住房门,站在门外边。

    巴永秋怒气未消,和衣躺到榻上,眼睛半闭半睁。

    过了好一会儿,困倦袭来,巴永秋不觉睡去。

    西王母和巫咸天师一前一后,从天而降,到了虎安宫后花园,巴永秋受宠若惊,慌忙施礼迎接。

    西王母对巴永秋道:“你且领我们去看看你养的凡花俗草。”

    巴永秋不敢多言,在前领路,两位神仙在后面边看边评论,但巴永秋听不懂他们说的话。

    在虎安宫后花园里转了一周,西王母和巫咸天师两位客人分别对巴永秋说了一番话。

    奇怪的是,巴永秋只见到两个大神仙的嘴巴在不停地动,却听不清说的什么,努力想要听得清楚,越努力却越听不明白。

    且说西王母,是统治西方的大神,所有女仙之首,据《山海经》记载,西王母住在昆仑山,与统治东方的东王公(东华帝君)相呼应。

    至后世,西王母被道教演化为王母娘娘。但巴人只知道西王母是他们的大神,更不知道他们的女神后来会移情别恋。

    再说巫咸天师,是巴人最信奉的宗教———巫教的祖师爷,巫教教主,史上法术最高的巫师。

    巫教与道教有密切关系。汉顺帝时,沛国丰(今江苏丰县)人张陵入蜀(成都),广泛吸收川西地区少数民族的原始信仰,创立了五斗米道(天师道)。而五斗米道,其实质仍是巫教(鬼道)。

    天师道继承了巫教信鬼传统,融合黄老之道而形成中国本土一大宗教——道教。巫教衰,道教兴,道教之兴与蜀郡、巴郡的巫教关系密切。

    因此上,道教教主太上老君所会的法术,巫咸天师早就会了。

    “咚咚咚”,巴永秋醒来,方才明白是南柯一梦。

    轻轻的敲门声打断了梦境,巴永秋不耐烦道:“谁在敲门?”

    站在门外的贴身小侍女甘草回道:“夫人,是梦语在敲,我这就带她离开。”

    “怎么又回来了?让她进来。”

    瞫梦语换了一身丹色精制外衣,从轻轻开启的门缝里钻了进去。

    瞫梦语模样十分巧妙,人见人爱,性格活泼,瞫伯最为喜欢。

    又因儿子瞫梦龙自小沉闷,使得虎安伯瞫玉经常如同忘了自己的使命一样忘了瞫梦龙是来承担虎安山的历史使命的,喜欢女儿胜过儿子,视为手掌心中的rou,心胞胞中的血。

    夫人对小跑过来的女儿梦语道:“你不出去玩,到这里来干什么?”

    “想来睡觉。”

    “好,快上来。”

    侍女甘草见夫人和衣而躺,打开被褥,又退了出去。

    瞫梦语和身钻进被窝,眼睛睁得像杏仁核一样圆溜溜的。

    夫人道:“你要睡觉,睁起眼睛做什么?”

    “要讲《山经》。”

    夫人轻轻笑了笑,开始讲《山经》中的一个小故事,还没有讲完,女儿已经睡着了。

    巴永秋看着她甜蜜的睡姿、嫩红的脸宠,想到:“但愿她将来不走我的老路,被强迫赐婚,更千万不要被选入国君的后宫之中。”

    巴永秋又想起才做的那个梦,不知有何神示,联想起几年前女儿梦语出生之时,产房里溢出一种非常特别的香味,人人称异。

    当时,有人怀疑是接生的女巫师所焚的一种特殊的香料,目的是制造“异象”,以得到主人更多的酬谢,但女巫师予以否认。

    巴永秋休憩了一会,精神转好,隔着窗户的帘子看着外面罚站的瞫梦龙,见他一动不动,又一次想起刚才的梦,联想起曾经做过的另外一个梦:

    刚嫁到虎安宫后不久的一个晚上,巴永秋梦见一条巨龙随洪水从地底冲出,形成一片汪洋。

    几日后,虎安山上的一个子部族万风寨来报:其所属的一处地底突然冒出大水,冲出三坝沃野,大水之后,还有一水塘口持续出水。

    丈夫瞫伯笑道:“此是夫人一梦而成。”

    十月之后,巴永秋生下一子,方悟梦龙而有孕,道:“龙生九子,各有名号,梦龙而得子,不如取名麒麟。”又取小名“梦龙”,人多称为“梦龙”。

    ————巴人十分迷信,这以后,巴永秋经常回忆起这两个梦境,有时感觉模糊,有时感觉就像亲身经历过的一样,她相信自己的两个梦一定是好梦。

    巴永秋做的这个与儿子出生相关的梦被人们神话。

    于是,当地人们称万风寨境内地底涌出的洪水冲积而成的沃野为“龙水坝”,或“龙坝”,有上、中、下三坝之分,称出水的塘口为“龙塘”。

    许多年后,龙塘干枯,在附近出现一个新的出水塘口,并且演绎出一个新的神话,称“梦冲塘”,原龙塘口处称为“老龙塘”———此是后话。

    当天晚上,虎安伯夫妻恩爱过后,说到白天发生的事情,夫人借机劝丈夫严加管教一对儿女和善待各子部族,给丈夫讲了一个从父亲处听来的故事,说的是以前随国大夫季梁向随穆侯进言“楚国大,随国小,小国要抵御大国,只能依靠有道”。

    巴永秋并开始反省自己教育儿女的方法或许不当,提议让儿子向虎安宫唯一的文史官员虢昌学习文化,瞫伯点头称是。

    愿望是良好的,事情却不是想象的。

    当第二日,瞫梦龙听说要他去读书,大叫道:“一山人吃饭,要我一个人去读书!哪有这种道理!打死也不去!”

    瞫伯传虢昌来见,梦龙第一句话劈头便问:“虢夫子教我兵法吗?”

    “老朽略通几册书,不懂兵法。”

    梦龙不屑道:“那就更没道理读书了!”

    虢昌道:“历代以来,并非武功强者胜出,而是文治强者胜出,黄帝征蚩尤,尧舜禹征黎、苗,周文王谋划伐纣,皆是此理。巴人不思好学,如何战胜得了楚国人?”

    瞫梦龙忍不住指虢昌怒道:“岂有此理!你胆敢长楚人志气,灭巴人威风!不看你大把年纪,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瞫伯急忙喝止,向虢昌致歉,并责令梦龙陪罪。

    瞫梦龙勉强认了错,但不论虢昌如何解说,他真个是打死也不读书。

    瞫伯笑对虢昌道:“其实,我也尚未明白读书有何大用。”

    虢昌只好陪笑,遂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