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离魂
夜。已经很深。 我相信，这是我活了近三十年最不寻常的一个夜晚。 法会结束后，法师和人们以及没被超度走的鬼众尽皆纷纷散去。当普照法师走出观音殿，我欣喜若狂地奔过去，他却根本不看我一眼，径直去了客堂。 我急忙跟着他，不住地喊：“普照法师！普照法师！” 尽管已知一切都是徒劳，仍心存侥幸。 “咦？唐一怎么把相机扔在门口？”普照法师忽然止步，低头自言自语道。然后拾起相机，我条件反射想接过来，却扑了个空。普照法师直接拎了进去。 此时的我说不出的沮丧，不知不觉离开客堂，漫无目的在山上走。 随着夜越来越深，人类世界陷入了沉睡，暗世界却活跃起来。走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山路，却渐渐发现跟以往完全不同。我能听见之前听不到的声音，看到之前看不见的存在，甚至能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不同的情绪，有属于人类的，也有非人的。我的六根从未如此的敏锐过。这一切，竟然发生在脱离了rou身之后。 如果不是以现在的状态，我永远不会知晓，在我们的三维空间之外，还有着一个平行空间，生活着众多的存在。我以为自己能看到的就是全部，此时才明白大错特错。暗世界比人类世界热闹多了。 这非比寻常的体验令我震惊，也让我逐渐心生贪恋。 就当给自己放个假吧！等周派来了再说。我告诉自己。便不再如初般惊惶，放松了心情，准备好好享受这难得的状态——不渴，不饿，不累。 然而这份愉悦没持续多久，我就看见了一个人，正快速往山下走。这个人，既熟悉，又陌生。那就是，我自己。 以旁观者的视角看自己，真是说不出的五味杂陈。 若早些时候发现他，可能我会冲动地扑上去。但是现在不一样，我很冷静，反正也不急。 为什么rou身还能自主行动？周派不是说元神出问题会变痴呆吗？依上次元神出窍的经验，rou身应该躺地上动不了才对！疑问越来越多，我决定跟上去看个明白。 我不确定他能不能看见我，便钻进路边的林子，远远跟在他后面，看看究竟要去哪里。 很快，他走到行车的侧门。大铁门已关，他摸出我的手机开始打电话，我听出是打给门卫值班室。这个门是电动cao控，上方还安有监控。平常值班室的保安看到是庙里的人都会主动开门，这会估计是打瞌睡了。 “我是唐一，麻烦开下门，我要出去一下。” 门缓缓地开了一个缝，刚好够人过去。“唐一”收起手机，快步走出，然后门又缓缓闭上。 “哎……等等！”我见门要关，急得一下忘了自己的状态，以一种从未有过的速度冲向门口。却已经来不及，只听“砰”的一声，铁门重重关上。我收不住势头，眼睁睁往门上撞去。不禁绝望地闭上眼睛。 大约三秒之后，我才意识到并没有发生意想中的激烈碰撞。等我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站在了门外。真是太爽了！我忍不住笑起来。 “唐一”在前面走得越来越快，我急忙跟上去。不知是不是因为今晚放大蒙山的缘故，山间的孤魂野鬼少了很多，没被超度的，大概饱餐一顿之后也睡大觉去了。让我莫名其妙的是，偶尔碰上几个，却一见到我就飞快地逃了。我以为是金刚菩提恢复了元气，把珠子从手腕上取下仔细看了看，却见越发的黯淡，就像受潮发霉一样，失去了原有的灵性。 我叹口气，将珠子重新带上。毕竟是智圆法师送的。 “喂！” 一个黑影从天而降，差点砸我脑袋。我异常敏捷地闪到一边，左右看了看，却什么都没发现。 “你大爷，真是见鬼了！”我骂道。猛然意识到“你大爷”是老姜的口头禅，想想白天我俩还在一起愉快的聊天，现在却阴阳相隔，不由有些感伤。 “嘻嘻！我在这里。”一个声音从脚下传来。 我循声望去，我去！一只饿鬼。正裂着巨大的嘴巴在笑，喉咙涌出阵阵青烟，我担心它喷火，急忙退后一步。 “你不认识我了？开头才见过的。”它踮起脚，努力使自己高一点。 见过？法会上一大群饿鬼，长得都跟同胞兄弟似的，谁记得你是哪一只！我看着那硕大的脑袋，真担心脖子随时会断掉。 “哎！年纪轻轻记性这么不好！打我一拳这么快就忘啦？”它长长叹了口气，好似很不情愿说出自己被打的事。一边说一边偷眼瞟我手上的金刚菩提。 我一下就想起来。暗想糟了，难不成个鬼东西想找我寻仇？连投胎都能放弃，必是此因。如今护身法宝失灵，看来今晚难逃被揍的命运！ 远处的“唐一”越来越小，眼瞅要消失，我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跑！追上“唐一”是正事。 “啊！真是对不起，我还有事先走了……”说着，我已飞奔至丈许开外。 “我正好没事……”耳边传来饿鬼的声音。我一边跑一边扭头看，不由倒抽一口凉气。这家伙短腿短手的，在树林里灵活地上蹿下跳，似猴子一般，跑得比我还快。 “我不该打你，我跟你道歉好了，你不要跟着我……”我压低嗓音冲它喊，足下却并不减速。 “我的小伙伴走了，我太无聊，你陪我玩……”它也学我低声喊道。 “真的？只是想玩？”我嘎然止住，板着脸问道。 它一个倒挂金钩凑到我脸前，笑嘻嘻地说：“是的。” “那好。我可以带你玩，不过我有条件，你要不答应，对不起，本人忙得很。”甩不掉它，我只有另想办法。想起周派说过，对这些鬼物，就要凶一点。多一分煞气，它就多怕你一分。 果然，它一听我同意带它玩，便露出一副谄媚的表情，讨好地说：“都答应，都答应。” 我眼睛一瞪，叱道：“我还没说呢，你答应个屁啊！” 它脸色大变，张开嘴，火焰在嗓子眼若隐若现，似乎要发作。我暗叫糟糕，却见它又马上换成笑脸：“是的是的，那您说！”变换之快，令见过各种人类表情的我大为震惊。 我靠！这货好阴险。得防着它点。 “一，不许大声说话。二，见我眼色行事，自己不得擅自作主。答应这两点，我就带你玩。”我以不容置疑的语气说。 “保证做到！”它仰天打了个哈哈，顿时眉飞色舞。开心的样子不像是装的，不过谁知道！不能相信它。我告诉自己。 “那走吧，去追前面那个人，看到了吗？追上后不要让他发现我们。闭嘴！不要问我为什么！”它刚要张嘴说话，立马被我喝斥，赶紧牢牢闭上。看来“凶”这招，果断好使。 于是跟着我，继续朝“唐一”追去。 路上，我想起还不知道它叫什么。 “我叫唐一，你呢？有名字吗？” “没有，你帮我取一个？” “嗯，既是今天的缘份，那叫你蒙山吧！” “好呀！以后我就是蒙山了……” “蒙山，你为什么没去投胎？” “额……吃多了，没追上小伙伴。” …… 万寿寺侧门出来，是一条曲折往下的车道。沿着车道走，右面有郁郁葱茏的茶园。再往下是天竺古村落，历代以来村民都以种植西湖龙井为生。出万寿寺大概1千米左右，便能看见一片黄色的建筑。此处不是庙宇，而是杭城佛学院。佛学院正对，是一家古村落风格的旅居酒店。这里的住宅可追溯至百年以前，砖墙瓦顶，土木结构，地上每一块石板都散发着岁月的味道。每一幢房屋独立隐匿于苍天古木间，粉墙黛瓦，青石涓流，号称杭城最具诗情画意的酒店。 此时，“唐一”在佛学院前面一条叉路口站住，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我与蒙山离他五米开外，见他停下来，我拦住了蒙山。偷偷观察他要做什么，还会往哪里去。 只见他东张西望，似在等人。果然，不出两分钟，一个人从暗处鬼崇的钻出，向他招了招手，俩人一句话没说，飞快地从路口消失了。我知道这里有条很窄的小道通向山上，可达万寿寺后山。有次我与几位法师晚饭后散步，曾走过一回，实在难走，前面还好一些，越往上去，完全没有明显的路，都是挖笋的人走出来的。 莫非他俩也是想绕道去后山不成？他大爷的，必不是什么好事。我有点心疼起自己的rou身来，这大半夜跑出来折腾，别不小心失脚伤到。万一摔成瘸子等我回魂时如何接受得了这残酷的现实！ 我和蒙山悄无声息跟了过去。与他们一直保持在十余米远的距离。 刚出现的那个人身穿夜行衣，个子瘦小，背着个大包，走路却极为轻快。我盯着他的背影，感觉有些眼熟，把所有认识的人都过了一遍却对不上号。直到看见背包上挂着的一把桃木剑和小葫芦，我灵光一闪，想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