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老姜
回寺院是因为昨天我的大学舍友好哥们老姜致电今天下午要上山。 老姜者,姓江单名一个鹤。读书时口头禅“姜还是老的辣”,故称老姜。一位装着一颗文艺心的二逼青年。本科毕业后在一家外企混了几年,辞职筹了一笔钱自己做生意。一晃半年没联系,也不知混得怎样。 我承认第一眼看到老姜的时候,有一种想踹死他的冲动。 头发留到颈脖,顶上扎个冲天尾我都忍了,左耳朵夹个金耳环我也忍了,穿个带盘扣的中式长衫下身却配条牛仔裤我还是忍了,我不能忍的是他胸前和双手都挂着七七八八的零零碎碎,仔细一看还都他妈的是蜜蜡南红象牙松石前面还得加个“老”字,而且这些还都是配件,主件是0.8以下的老凤眼108子佛珠。这些明明是我的梦想好不?我的!谁批准他替老子实现的! 大概我那要杀人的眼神吓倒了他,他急忙捂住胸前宝贝,笑道:“假,假的,假的!” 我斜眼瞅他:“看来是发了呗?这么久没找老子!” 他讪笑着,说道:“发啥!成天瞎混了。” “走,去茶楼喝茶,跟我讲讲这些来路不明的东西,讲不清全部没收!”我继续上下扫射他身上的挂饰,发现还挂着几个彩色的结,有一个圆形透明的水晶壳内装着颗黑褐色的巨型丸子。不禁狐疑不已。 茶楼就在文景阁下面。楼前有一个大水池,水里游着一群群的锦鲤,路边绿化带里的长方形石缸,用来盛山上接引下来的福慧泉水。还有一尊挑水的石刻小沙弥。围绕水池,摆放着几张茶桌,春秋两季坐在下面喝茶晒太阳不要太爽。 我跟茶楼经理吴凯很熟,他见到我,便亲自跑过来,笑问道:“唐一,来朋友了啊!喝啥茶?” 我介绍道:“这是老姜,我大学同学。”又对老姜道:“这是凯哥,茶楼经理。” 我问老姜想喝什么茶,他说随便。于是我对吴凯道:“你看着给我来两杯好了。” 不一会,服务生端了两杯今年的新龙井过来,又另外上了四碟瓜果,再放下一壶开水。 “说吧,你这是啥意思?以前觉得你装,也没装成这德性啊!”我懒得跟他绕,指指他身上的东西问道。 他笑嘻嘻道:“没、没啥呀你别、你别大惊小怪好、好不!” 我瞪他一眼,这小子只要心里有鬼就结巴,多少年的交情,屁股一撅就知道要放什么屁。 “我跟你老实说了吧。”他神神秘秘地凑近,说道:“我皈依了一个活佛。” “靠!我以为多大事。皈依了活佛就搞得这夸张?脖子上佛珠,手上佛珠,包上还吊那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倒腾文玩的。”我鄙夷道。 他并不生气,把脖子上的佛珠取下,放在桌上。挨个给我介绍起来。 “这个凤眼,经上讲了,用凤眼做佛珠持数诵经,其功德呈千万倍增长,而且凤眼菩提可修一切法。我见其他师兄都有,于是托朋友在藏区帮我收了一串老的。”他摩挲着凤眼珠子,一脸爱惜。 “切!凤眼蜜蜡南红象牙这些我都认得不用讲了,这种彩色的结是干什么用的?” “这可不是一般的结,这叫金刚结,活佛打的。有加持力,带在身上可消灾去凶。你要不要?给你一个。”说着解下一个蓝色的,放到我手里。 我将信将疑。藏传佛教跟西藏一样,充满着神秘性。我除了对一些有价值的藏区古玩感兴趣,就佛教这一块,所知甚少。 “这是计数器。925纯银的。”他又指指佛珠两边吊着的数珠。 “计什么数?” “念经持咒用啊!佛珠每念一圈,计数器就拔一颗,一边计百,一边计千。等千拔完了,这儿还有一个卡子,可以计万。”他说道。 我头回听说念经还要计数。万寿寺的僧人也持念珠,但从来没说要计数。当下觉得不可思议。便问:“难道你每天在念经?”瞬间脑补了一下老姜念经打坐的画面,不敢想…… 老姜有点不好意思:“没有每天,有时间就念。”随即拿起那颗黑褐色的“大药丸”,一脸神圣。 “还有这一个……这颗叫甘露丸。”他说道。 “甘露丸?干什么用的?”我一把夺过,想拧开水晶壳拿出来看。老姜急了,从我手上抢过去。 “可千万别打开。这个可是大宝贝。甘露丸的加持力最大,治病消业障。活佛给我的,是一颗母丸。”他涨红脸,急忙解释道。 “不看就是,那怎么还母的?难道会下小的?”我不屑道。 他见我不信,更急了。一急也结巴。 “真、真的。我见过,有、有的师兄,甘露丸生一堆,小、小甘露丸。” “好吧,我先保留我的相信权,等你这颗生了一堆小仔拿来给我看了再说。” 老姜不再争辩,将佛珠重新带到脖子上。我真担心他的脖子哪天突然断了。 “说点正经的,这段时间都干嘛了?在做啥生意?”我问道。 “之前在曲苑风荷里面开的店转出去了,现在正筹备开一个香厂。在转塘那面租个地方做厂房。”老姜道。 “杭城这个城市做香的很多吧?”我问。生意方面的事我不懂。 “我做的是藏香,是活佛允许并具有传承和独特配方的藏香,而且还要专门派一位喇嘛来指导,做出来绝对是最好最好的香。” 老姜信心满满地讲着,我听得不明觉厉。便揶揄道:“那你好好做,赚了钱请我吃饭。” “嗯嗯咱哥俩还用客气!那你呢?最近忙不?”老姜问道。 这一问触动了我的心事,一想搞不好活不几天了,不由得想长叹口气然后把内心的憋闷都抒发出来。转念还是算了,这要让他知道,好不容易碰个头开开心心反而弄得伤感。便随口道:“老样子没啥可忙,不过我不能留你吃晚饭,晚些要去梅家坞办点事。” “约会?哪的?叫啥名?漂亮不?芳龄几许?重点是,有没有钱?咦?梅家坞那面可都是茶园,近年龙井市场走俏,茶农都发了,难道是白富美?” 我无语。老姜果然还是老姜,饶是挂了那么劲爆的佛珠他还是老姜,仍是当年的“八卦哥”。 于是我只好把中年妇女的事情略为讲给了他听,以为就这么打发了不再追问。没想到的是,他竟然更为感兴趣。 “唐少。”他一直叫我在大学时的小名。然后一本正经道:“我跟你讲,只要带她去见活佛,保证啥事没有。” 我一脸不信。我从来信奉的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老姜转头看看四周,没有其他人。他又神神秘秘小声道:“我从没跟你说过,有一段时间我家也闹鬼。我怕你不信。”
我吃了一惊,这还真是头回听他说。 “我为啥半年没联系你,就是闹鬼闹的。做什么都没心情。”他说道。 “讲来听听。” “是这样的,我有一天突然感觉家里还有别的东西,那个家伙太能整人了,不让我好好睡觉,只要一睡着,家里不是瓶子倒了,就是架子塌了。开始没在意,以为是有老鼠,或其他原因。后来多几次,我就觉得不对劲了。” “怎么不对劲?” “有几回我迷迷糊糊觉得床边站着个人,一直盯着我。等我睁眼看,又没人。还有两次睡着了,突然感觉有只胳膊从后面使劲箍着我,那胳膊又细又硬,好像没有rou只有骨头。我吓醒后却动弹不了,便使劲挣扎,等终于可以动的时候,那只胳膊又消失了。我找了人来看,都说是有东西,作法驱了几次,都驱不走。就这么折腾了半年,都没人样了,认识的人见到我都说,老姜,你的脸怎么了?” “你的脸怎么了?”我听得入神,跟着傻乎乎问道。 “青中发黑。死人脸一样。”老姜说道。 “直到三月份我师父来了,其实我年前就皈依了活佛,只不过没找着机会跟你说。”他解释道。“然后我师父出手,才把我家里的东西收了,还给它做了皈依。” “这么厉害?”我惊道。“是怎么收的?他去你家了?” “没有去我家。我先跟活佛讲了自己的事,求师父帮忙。活佛听了后,问我家里有没有一副牛角,我当时就惊呆了,活佛没去过我家,却是如何知道的。我家客厅的墙上确实挂着一副野生耗牛角,是一位搞艺术的朋友送我的。” “我就跟活佛说,确实有。活佛便叫我拿过来给他,于是第二天我把牛角带去了。活佛对着牛角念了半天经。念毕对我说,牛角就放在他身边,问我舍不舍得,我说舍得舍得,师父要什么都舍得。就这样,慢慢的,我才恢复了,家里再也没闹过。” “完了?”我问,有点意犹未尽。 “对啊!你看我都好了,脸色也正常了。”老姜指指脸。 “为什么是牛角的问题?你问过你师父吗?”我又问。 “问过。师父不说。只是交待弟子们不要杀生,不要穿皮毛,不要使用任何动物制品。”老姜说道。 我笑道:“那你家里的鬼大概就是耗牛死不甘心,变鬼也不放过你,谁叫你是老姜呢!还不把你珠子上的象牙取下来给我,否则当心半夜一头象坐死你!” “我呸呸呸!” 我俩又聊了会大学时候的趣事,老姜当年暗恋一学姐,整整暗恋了三年,天天在微博写诗抒情,活活把自己弄成个苦情王子。然后伤到了,一直耿耿于怀。直到有一次在饭店偶遇当年的女神,已成肥婆一枚,遂释然。 今又重温此事,老姜开怀大笑,说不出的幸灾乐祸。我看时间差不多了,对老姜道:“我要去梅家坞了。” “我跟你去看看热闹。”他说。 我迟疑了一下,被他劈头一顿骂。只好答应,告诫他到时不要多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