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鬼现身
回到宿舍,咕辘辘一杯水灌进肚,我把杯子重重一放,揪住作沉思状的周派,恶狠狠地说:“之前你说的那些我听了也就听了,当瞎掰着玩。但是别太过分,随便就说人死了,这可在寺院……” “当心遭报应。”周派懒懒地瞟我一眼,把我要说的话接了过去。“干嘛呀这么激动?你要不信明天去问问其他人,看是不是真的死了。喂喂……手拿开,男男授受不亲……”丫呼啦啦一阵乱喊,我赶紧放开他。 仍是不爽。老万在三圣殿当值,虽说不常碰到,但隔三差五也能遇上一次,每次打个招呼,客客气气,寒喧两句也是有的。即便最近以来有点反常,可要说他死了,打死我也不相信。 我几乎认定这个周派就是个披着人民教师外衣打着学术旗号的江湖骗子。明天找杨胖子算帐去。又思虑那晚遇到的怪事,一会看他能不能说出个子午寅卯来,若想在我这里坑蒙拐骗,哼哼……别怪老子不客气。 脑子乱七八糟,于是开了电脑自己玩,不再理他。 “喵--”周派的猫跳上桌,冷不丁一屁股坐到我键盘上。我瞪它一眼,开头黑漆漆没注意到竟然是一只长毛,顺滑油亮的毛泛着淡淡荧光。毛茸茸的大尾巴在我眼前晃动,挡住了我视线,重点是,屏幕被坐出一连串的乱码。 “去!下去!”我撵它。原本很喜欢小动物,山上有不少野猫,我时常买猫粮投喂,对猫的习性也特别了解。 但是,它是周派的猫。开头还试图攻击老万,实在可恶。 “喵--”竟然冲我叫,纹丝不动。绿眼睛射出一道冷光,一瞬即逝。我没来由的打了个寒噤,见鬼了。想起周派说它是无常……无常?我的认识中无常起码是吊着脑袋吐着长舌头手持锁链的鬼,怎么也难将无常跟眼前这只黑猫联系起来,这太天方夜谭了,简直不能忍!! “喂!可不可以把你的猫弄走?”我扭头冲周派喊,那家伙居然横在我床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 …… “喂!可不可以把你的死猫弄走?” …… “喂!可……” 他倏地坐起,皮笑rou不笑地看看猫,又看看我。慢吞吞地说道:“我觉得我有必要纠正你一下。一、他不是猫。二、他有名字,叫曼巴。三、他不是死的可也不是活的。四、这是重点,请千万牢记,他是无常,连我都要哄着他,你就更要客气点,甚至应该怕他。所以,你想请他走开,你可以直接跟他商量。我的话说完了。”咚地倒下,继续睡去。 我我我……我想骂娘! 无奈之下,看着面前这只猫,哦不,无常,他也瞪着我,尾巴还得意地在键盘上甩来甩去。 我准备一巴掌拍它下去。刚举起手,它便发出“呜呜”的声音示威。如钩钢爪蓄势待扑。 我变掌为摸。努力挤出一丝笑容。 “麻烦让开一下,不要坐在我键盘上,好……吗?”我尝试用商量的语气。脑子里闪过无数帧暴打它的画面。 “喵--”毛哄哄的大脑袋扭开,没动。 “无常……大人……您老人家请移步……”再一次卑躬屈膝,我觉得我从来没这么奴颜媚骨过。 但是,不!好!使! 这死猫,就!是!不!走!!! 我抓狂,起身来回乱蹿。忽然看到防潮柜里收集的各种珠子宝贝。脑洞一开,想到个办法。 等着,爷要放大招了! 我打开防潮柜,挑了一颗蓝色的西亚琉璃珠抓在手里。阴阴一笑,朝猫走过去。 猫坐直了,警觉地盯着我。 我伸出去,慢慢摊开手掌。那颗蓝色的琉璃珠在灯光下显得更加炫丽。猫看见珠子,眸子一亮,死死盯住不放,作势欲抢。我右移,它的眼珠跟着右移,我左移,它的眼珠也跟着左移。我忽左忽右,来回移动,越来越快,它盯得兴起,趁它将扑未扑之际,我一下将珠子抛出去,说时迟那时快,眼前黑影一闪,键盘上的猫没了。 我拍拍手坐下来,看着地板上玩珠子正欢的猫,得意地说:“小样儿!猫就是猫,别以为穿了件黑大衣就想充无常!” “玩够了没有?玩够了我们上山。”床上传来周派懒洋洋的声音。 零点差一刻,我和周派,还有他的猫无常大人出现在大雄宝殿后侧的小院。夜色中的大雄宝殿显得更加高大威严,四周的参天古木如护法天神般守卫着大殿。奇怪的是,今晚安静得有些异样,无风无月,连空气都像静止了一般。远处灯火辉煌的杭城如在另一个世界,无声无息。 大殿后面更加的黑,只能摸索着走。周派不让带手机,说会电磁干扰。 快进入院子时,周派拦住我:“你不要过去,在门口等我。”说着递给我一样东西,叫我拿住。 我接过,细细的粉末状物。“这是什么?”我问。 “香灰。”他说。我想起散步时经过观音殿他装香灰的事。 “给我香灰做什么?” “万一出现异样状况你把香灰扬出去就是了。”他说。 “额……好吧。”我想不出会发生什么样的状况,只好先握着。 周派带着曼巴进了院子,一入得门,便湮没在黑暗里。 我在门口等了一会,侧耳听院子里的动静,可是半点声音都没有。时间又过去大概十来分钟,还是不见周派出来。人像消失了一样。要不就是撇下我从后门走了。 实在按捺不住,我对着里面轻轻叫了一声:“喂!”石沉大海,无人应答。 我又“喂”了一声,慢慢踏进了门。 借着天光,隐隐可见院子中间那棵玉兰,再往里走是养莲花的大石缸子,东南角靠山壁那棵几百年的老槐树浓荫密布,几乎遮挡了半个院子。另外一面沿墙全是竹子。与头晚相比,多出一张废弃的香案供桌,与两个装杂物的箩筐放在一起。整个小院空空荡荡,根本没有人。 “周派,周派!”我小声叫道,往后门寻去。 这时,我后脖痒了一下,像有人在背后吹了口气。我僵住,屏住呼吸。 又一口气。这下感觉更清晰,冰冰的,落在皮肤上针扎一样。肯定不是风,肯定不是水。 那是什么?有人在吹气!!!这里明明没有人,那又是什么? 这种以前只在鬼片里面看到的桥段如今真实地发生在我身上,我几乎失去了思考的能力,狂叫一声将手里的香灰往后一扬,拔足便逃。 “呀!……”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接着周派的声音:“呸,呸……娘的你扔老子一脸灰!” 我站住,返身。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那小子正站在那拍头发上的灰。 我指着他,“你你你……你他妈不带这样玩的,会出人命的知道不!” 他一脸无辜:“我怎么了?我刚刚走过来,正要招呼你,你就先拿香灰招呼我了。我真是冤!” “刚才要不是你在后头哈我气,我能拿香灰扔你?我以为撞鬼了……” “你是撞鬼了,但不是我……” “什么?难道不是你?” “唐同学,当然不是我了。”周派没好气的说。“我有那无聊?” 我骇然。“那是……?” “一只小鬼。”周派淡淡说道。“一只淘气的小鬼。” 顿时骇得我汗毛炸起。环顾四周,什么都没有。 “现在呢?” “它藏起来了。”周派道。 “你不是故意吓唬我吧?”我将信将疑。疑心这是他的骗子伎俩。 他没有离开的意思,却信步踱至玉兰树前,弯腰拾起一片花瓣。轻嗅兰香,悠然而言: “鬼这个东西吧,跟阴魂不一样。所谓阴魂不散,其实是由临终前的一些念头组成,也就是执念。倘若死前放不下家人,那么死后会一直跟着家人。通常这类魂没有自主意识,连它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跟着生前的家人,因为在死后四十九天它会丧失掉生前的全部记忆,全凭这一缕执念而存在,无法投胎转世。而鬼,属于六道轮回中的一道。它们有自己的灵体,能思维,大部分智商低下,喜怒无常,报复心强,一般说来,鬼道和人道俩不相扰,各自相安。只是现在的人类贪欲炽盛,神鬼不敬,恶业堆积,诸鬼召感而来,借机祸乱人间。本来鬼是低级生物,但它们有鬼通,可作任意变化,想让你看见时你才能看见它。另外有一类比较特殊的鬼,叫心魔。这类鬼说穿了就是具有他心通,读心的能力,它们能透过你的心念来变幻,迎合你的想象诱惑你上当。” 说到这里,他顿了一顿,又道:“当然,除非是我这样的,它们无论怎样变化我都能识别,躲在哪里我也能找到。” 言毕,不知何时手里持了一样物件,对着那棵老槐树轻轻晃了一下,只听得“叮铃”一声轻响,余音久久不灭,有若实质般游走缠绕。音质不似金属的凛冽而锐利,却如流水绵绵不断,丝丝入耳,直透天灵。
原来是一个铃铛。 “叮铛——”,又一声清响。我不禁心神一荡,几欲摔倒。 “小东西,念你没伤人,赶紧去吧!不要再来扰人。”周派厉声喝道。 只见老槐树裸露的树根旁一个灰影晃了几晃,黑暗中映出一个灰白色的异形,非人非兽,并不像鬼片中那样小鬼就是小孩子的模样。 那小鬼几乎被铃声震散了形,好不容易重新聚拢,身形突然暴涨数倍,向我扑来。我眼睁睁看着一大片似云似雾的鬼影席卷而至,试图将我吞噬,我竟双腿发软动弹不得,连向周派求救也发不出声。转眼小鬼已至,我感到脖子一紧……一个念头升起:难道就这么死了? 身后一股更大的力量将我拽了出去。等我站稳定睛一看,周派拦在了我前面,黑暗中他的背影欣长挺拔,凛然而立。 鬼影似惧怕周派,飞速退回,噌噌几下爬到了树上,吊着一根枝丫挑衅般摇晃不已。 周派冷笑一声,口中念念有词,再次举起手里的铃,没等铃响小鬼倏地不见了。 我看得目瞪口呆,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真实实发生在我眼前。顿时觉得这一天的经历都像做梦一样,我暗暗掐了自己一把。 周派收起手里物件,返身对我说:“走吧下山,今天不玩了。” 我巴不得,这可一点也不好玩。虽然恐怖片看得不少,都当是假的演演戏。天晓得遇上了,比他妈恐怖片吓人多去了啊! “好的好的。”我嘴里答应,腿脚却不争气,使不上劲。 “怎么了?”周派问道,带着忍俊不住的笑意。 竟然被他看了大笑话。我有些羞恼,又不敢发火,怕他走人扔下我不管。 只得悻悻道:“吓着了。” “现在不会当我是江湖骗子吧?” “你……怎么知道?”我脸一红。 “你的眼神出卖了你。走吧,我扶你!不然依你当下这状态,一不小心会滚下山的。”说完,他得意洋洋伸出手,不由分说搀住我胳膊。 我无言以对,只好任由他扶着朝山下走去。沉沉的夜色中,山泉淙淙,凉风微拂,空气飘溢着潮湿的苔藓的味道。此时长长的山路有种别样的宁静,我被惊吓的心神渐渐平复。忽然想起少了什么,问: “你的猫呢?” “追白猫去了……”周派一脸无奈。 …… “你确定你这只猫是无常么?” “是。” “额……那它定是最不靠谱的那一个了。” “对。其他无常都是恪守岗位,铁面无私。可它老人家……哎……”周派说到这里,长长叹了口气。 “啊?还有其他无常?有多少无常啊?”我被惊到了。 “多少不知道,我只知道跟我们这个世界一样,按区域来管辖的。每个区域由一个白无常负责。既像警察,又像城管。曼巴是黑无常,我们这一片的所有白无常都归它管。”周派一本正经地说道。 “它为什么是一只猫?” “它也可以是狗,是猪,是牛,也可以是人,男人,女人,只要它愿意,一切皆有可能。但,它愿意做一只猫。” 我想起早上,又问:“对了,你为什么把它装在瓶子里?说它是你的宠物?” “是它自己喜欢当宠物,喜欢住在瓶子里认为这样子很萌……以它的能力,我一个人类又怎么控制得了它?还不是随它老人家心情配合一下,玩玩角色扮演。只能说,它是一只口味和审美都比较独特的无常。”周派无奈地看我一眼。 我盯了他足足有十秒。然后默默地抽出他扶着的胳膊,再无言语。 我觉得自从认识了周派,整个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