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八回 都市没有你
那也是一把琴。 与七根弦的瑶琴不同,它只有四根弦,还有着流线型的独特曲线。旁边躺着一根绑着马尾丝的木棒。 苍郁偷眼看看越云泽,只见他正疑惑地审视着这把造型古怪的乐器,纵以他万年的阅历,一时也搞不清这把乐器如何弹奏。 苍郁想,这大概就是后世小提琴的雏形吧?虽然琴身打磨得没有那么精致,形状也不是太标准,且以蚕丝来代替纯钢做弦。可不管怎么看,也勉强算得一把小提琴了。 “云仙,你可认识这种琴?” 盼着考倒他。 越云泽老老实实答:“不认得。” “我知道!” 正中下怀,苍郁心里偷着美,说这几个字的时候,美得声音都飘飘然了。 最早的小提琴,出现在十六世纪下半叶的意大利,时间、空间都远在光年之外,难怪云仙不认识。哈哈,总算有自己知道而他不知道的了! 越云泽对她说她知道并不太意外,一副洗耳恭听的姿态。毕竟这个世界上,自己不可能什么都知道。 这琴的意义,是连接了自己的过去和现在,苍郁颇有几分激动地说:“这算是把小提琴。”最后三个字没有声音。苍郁于是改口道:“这是把四弦琴。娘娘居然会有这个东西,真是奇了。” 从前学琴的时候嫌太苦,又耽误时间,不能去楼下跟小朋友一起玩。可谁又能想到,当年的辛苦,成就了如今在云仙面前,献一支曲子的机会,这就是人们常说的“技不压身”吧? 苍郁小心翼翼将琴拿起,拨了拨琴弦,听了听音准,完美!随后熟练地将琴夹在腮下,优雅地提起弓子来,搭在弦上。根根透明的琴弦,在苍郁青葱般的四指按压下,开始唯美地震颤了起来。 千百种乐器中,她独爱小提琴。 是因为月光下,木质琴身那独特的曲线,还是流动的光泽?是因为提琴大师传千古的佳事,还是勾人心魄的音色? 虽然一直致力于绘画,琴练得不多,但琴声与心灵的默契,一直不曾改变。它独特的音质,总能在即便最嘈杂的街头,瞬间就抓住她的呼吸,即便最烦躁的心绪,也能顷刻被它抚静。 苍郁倾尽全力,行云流水地拉了一曲,这大概是她从小到大学画为主、学琴为辅的生涯里,拉得最用心的一次。虽然病怏怏的梁山伯并不太讨人喜欢,但生死相随的爱情,怎能不令人动容呢? 四根琴弦,从古至今演绎了世间多少感人的爱情!它们纤细却无比坚韧,看似弱不禁风,却能承受岁月的磨砺!马尾弓在上面流转,或暗哑,或高亢,高高低低,缠缠绵绵。那些雪月风华,挫折荆棘,都成为曲中跳跃的音符,缺了哪一个,都不能组成华美的乐章,缺了哪一个,都是作曲上的遗憾! 弓弦动, 雪月和风华。 气荡红尘飞玉指, 魂驱暗夜唤丹霞。 一曲一生花。 越云泽一言不发地聆听。他的心思,旁人一般很难揣摩,但此刻,他脸上微微展露的忧郁和沉醉告诉苍郁,他沉浸到乐曲中去了。 他望着苍郁的目光,再次有所不同。 过去,越云泽常常独自一人,在久生石上,对着飘渺的云朵奏琴、吹笛,其时,脑海里却是放空的。尽管经过万年的练习,演奏技艺已无懈可击,堪称炉火纯青,但因没有浮想,没有哀愁,也没有喜乐,所以无论哪支曲子,都如同他本人一样,是冰冷不带感情的。 而耳边这一曲,从未见过的乐器,从未听闻的调子,音色与他的瑶琴和苍玉笛那么地不同,百转千回间,心有一点点被牵扯的感觉。 在苍郁眼里,专注听自己拉琴的云仙,更加美得如梦如幻。想象着他在云端,负手俯瞰苍生的姿态,眼见他眉头的清冷略少了些,添了一抹超越时空的温情。与他相比,自己就是一团火,若靠近些,再靠近些,是否有一天能将这冰鹰融化呢? 不,不能! 他是仙,不能动情的仙。动情会害了他的! 恍惚之间,金光一现,仿佛打开了时光之门。 由模糊到清晰,又看见地铁海报上的他,一头短发、一身帅气的西服衬衫,昂首挺立,与九天云仙,分明是一般样貌,两种风情...... 苍郁正看得出神,眼前的画面突然戏剧化地切换,变作从前自己喜欢去的游乐场!过山车和海盗船上的人们,不断张开双臂,发出阵阵兴奋的呼啸。这里是一片纵情欢乐的天堂。 可她却一点也没被这欢乐所感染。人潮如织,她紧张地一张张脸望过去,似乎在寻找什么,可是遍寻他不见! 欢呼声渐行渐远,游乐场摇身一变,成了一座钢筋水泥的繁华大都市,穿梭在其中的是车轮喧嚣、西装革履、千人一面。 她又忍不住东张西望,沿着曾经熟悉的每条街、每栋楼、每个红绿灯路口,寻找那个玉树临风的背影。 可是,这里也没有他。 不知怎地,又来到平时最爱的馆子,看着满桌红红绿绿、香的辣的、甜的咸的,闻着葱爆各种rou质的香气,居然提不起一丁点儿胃口。印象中,除了有一次得肠胃炎打吊针外,这种对着一桌好菜不动心的情况,其余时间从未发生过。 画面转到护城河边,看到一对须发皆白的老头老太。老爷子牵着老太太的手一块遛鸟,他们相视一笑的刹那,令人怦然心动。 原来,人生奋斗到最后,最大的幸福不是朱颜永驻,而是找一个人与自己共赴白头。 未央阁中,苍郁手上未停,依然在继续着,心思却已飘到不为人知的角落。 一个女声不知不觉在耳边响起:“你到底走是不走?不走,就快没有机会了!” 苍郁一怔,这便是第三次退出的机会么?心中忍不住发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哼,你当然可以选择不信,大不了就永生永世留下来。不过,你可掂量好了,为了越云泽那块冰疙瘩,舍弃曾经拥有的一切,值得么?他会为你做什么?耗尽你的如花美貌,换来韶华易老;耗尽你宝贵的气血帮他,到头来,难道他会娶你么?” 话虽刺耳,倒也实在,但可怕的是,这人竟对自己的感情世界了如指掌!
苍郁惊问:“你是他的什么人?” 那个声音在空中说:“我是谁,一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要如何掌控自己的命运!” “掌控自己的命运?” 自从遇到云仙,苍郁已经快忘记了“命运”二字,只固执地信仰着他。 那声音再次催促着:“从哪里来,回哪里去!你不属于这里!” “你对我来的地方似乎很熟悉。那么,告诉我,在原来的世界里,我现在是什么样子?” “这不难,你自己看吧。” 画面再次切换。 这次,苍郁看到了自己! 依然伏在家里书房的案前作画,只是神情委顿,画出来的东西,也不似平常,有失水准。她正在纳闷,忽然看到画面里有人敲门,进来的竟是mama,笑眯眯地给“自己”端了一碗瘦rou粥:“心心,医生说你低血糖,快来喝点瘦rou粥。” “妈......” 也许因为职业是教师的关系,mama平时是个比较严肃而正统的人,即便对自己的孩子,也很少露出宠溺的神色。而此刻她的脸上,正是平常极其少见的亲切和爱怜。 那个声音突然打破这一派祥和说:“就到这里吧,你速速定夺!” 还想多看mama两眼,画面就猝不及防地消失了。苍郁懊恼不已。 这么说,在现代世界,自己已经从晕倒中恢复过来,生活一切正常了? 虽然正在经历的一切,可能根本只是荒唐的大梦一场,但那个他,眼下分明就真真切切地站在眼前,触手可及。哪怕是在梦中,只要能静静看着他,陪伴他,就足够了。离开这里,以后恐怕再也见不到他! “我要留下来!” 那个声音暴跳如雷:“不行,你必须走!” “为何?” “因为我不想看到你!” 苍郁说:“我从不与任何人结仇,你究竟是谁?” “一个恨你、嫉妒你的人!” “为何恨我?嫉妒我什么?” 那声音犹豫了片刻说:“别怪我没提醒你,放弃了这四次机会,你会永生永世沉浸在后悔里!这世上仙丹千千万,却还未炼出一粒后悔丹!” “我不后悔!” “那好,随你!” 女声不再响起,而一曲至此也戛然而止。所有的幻觉画面消失不见。 而这一次,却与屠天无关。 那个万年冰山脸的越云泽,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未曾察觉,什么也不说,只是破天荒地缓缓鼓起掌来。 云仙为自己鼓掌,苍郁本该很开心,但她正被方才的对话弄得心烦意乱,半天才想起琴的事:“云仙,我们去请示皇上吧,将这把琴带走,我敢确定,它就是魔器碎片。” “等等!”越云泽阻止她继续说下去,因为外面传来打斗的声音,“待我前去查看一下,你在这里等着。” “好,多加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