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群狐狂舞
“五欲浊世,红尘恶臭,而今圣火灭罪,一夕颠倒!去!”身披白狐皮袍,长袖如云的巫女翩翩然走到一个正在跳舞、戴着猫型面具的女红卫兵,任治国认得这个女孩,名字叫什么忘了,可记得她就来自隔壁的村子,特殊时期爆发前她的胆子一直很小,讲话声音都怯弱不胜,运动后却像是换了个人,事事抢在前头,性格要强的很,在小队里当文娱委员,队伍里什么样板戏、红色歌曲,都是由她第一个起头,字正腔圆、声音洪亮。 而在四周所有人都像被催眠一样跳着诡异舞蹈,共同在举行什么仪式的时候,文娱女兵却呆若木鸡地站在白狐巫女面前,巫女面无表情地用手中白骨匕首的背面轻轻一敲女兵的后脑,呆立的女兵就浑身一抖,嘴里开始断断续续地跟着巫女的祭词在念诵,面具下她的眼睛里倒映出巫女幽蓝色瞳孔深邃的光: “五欲浊世……红尘恶臭……”边颂唱着,她恍若失魂一样一步步走向熊熊燃烧的火堆,火堆越烧越旺,目光跟着女兵,任治国才隐约看到火堆里烧得不只是木材,火堆里还有数不清的焦黑尸骸!一具具已经碳化的黑色尸体在火焰里摆出千奇百怪扭曲的姿势,和木材一起,堆砌成了这快要七八米高的炽烈火焰! 任治国可以看到火堆附近,已经有无数的衣服碎屑、骨灰和焦黑的rou块一层又一层堆积,他还可以看见里面还躺着几个红卫兵的袖章,在熠熠生辉。他终于明白,那看上去永远烧不完的黑烟是什么了,那无处不在的烤rou味道,又是什么了。 而这些灰烬和骨骸上,则平稳地摆放着18座半人高的狐狸石像,和先前任治国在林子里看到的狐狸石像几乎一模一样,只是有的狐狸石像握着刀、有的拿着书卷在阅读、有的则捏着莫名其妙的手印,18座石像的头顶眉心都有一颗闪着光的珍珠,只是有的珠子是纯粹的鲜红,有的却是黯淡的灰白,任治国大致数了一下,似乎已经有15座石像头上的珍珠是血红色,还有三座是灰色。 “而今圣火灭罪……一夕颠倒……”女兵踏着焦黑尸骸和碎衣片,一步一步走向火堆,她的头发被炽热的风吹拂而起,她的衣服开始发黑,她的脸被火光映照的一片深红。伴随着女兵越来越靠近火堆,一座狐狸石像的头部珠子开始染上一层猩红…… “啊!!!!”已经被吓得浑身冰凉的任治国突然听到身后病号躺的那棵大树方向传来了他难听的惨叫,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任治国只好在灌木丛里趴的更低一些,尖锐的草叶划破了他的皮肤,几只蚊子咬在他的手上,他都浑然不知。 “碰!”刺耳的枪声响起,更吓破了任治国的胆,他小心翼翼地探出头向火堆里看了一眼。 只见刚刚还风华绝代的巫女的小腹上已经多了一个血色的弹孔,鲜血汩汩地从她的腹中流出,染红了身上的白色长袍,她脸上全是惊愕和迷惘,她手上的白骨匕首掉在地上,她无力地跪在地上,左手捂住小腹,右手支撑着身体,她刚刚还在唱颂的祭礼歌曲也戛然而止。 所有跳舞的面具人全部停止了跳动,像是失去了cao控的木偶一样僵直站立,女兵也停在火堆前,神情木然,石像上本来已经快要变成红色的珠子又变回了黯淡的灰色,接着三个狐狸石像上的灰色珠子都在同一刻裂开了。 离任治国藏身不远处的一处猪草堆里,红卫兵的小队长突然从里面跳了出来,他全身上下都沾满杂草,看着好不狼狈,估计这个机灵的小队长也是和任治国一样,一看情况不对,就瞅准机会藏了起来,直到现在,才不得不现身。 他手中握着一把驳壳枪,看也不看四周僵立的众人,直直地冲向女兵,在火堆前抱住了已经站不稳的女兵,将她从燃烧着火堆的骨rou高台上拉了下来,把她脸上戴着的诡异猫面具直接摘了下来,看也不看就把面具直接丢到火堆里,那张面具在火焰中噼里啪啦地燃烧着。 小队长摇了摇昏迷不醒的女兵,又试了试她的呼吸,关切地说: “田雨,你没事吧?快醒过来,别吓我啊!” “我在哪里?刚刚发生什么了?”女兵田雨懵懵懂懂地睁眼,入目就是小队长那张憨厚而英武的脸。 小队长紧紧地抱住不知所措的田雨,差点哭出来: “你知不知道刚刚你差点被那妖怪蛊惑走进火堆**,如果不是我……” 任治国记得小队长和这个女兵一直关系很好,他们对外一直宣称是纯净的革命友谊,现在看小队长为了救姑娘如此奋不顾身,任治国才知道他们早就暗地里已经凑成了一对,至于那把驳壳枪,任治国记得当初中央宣布遏制武斗风波的时候就应该把各大红卫兵组织的枪支武器全部都没收了的,天知道这个机灵的小队长是怎么在武斗清查中这样目无法纪地藏下来一把驳壳枪。 小队长没有注意到,他们身后,火堆上升腾的黑烟凝聚的狐狸鬼脸越来越清楚,甚至可以看见那张似狐非狐,似人非人的脸上因为愤怒而产生的扭曲。 “叽叽叽叽……”坐在地上,腹部不断滴血的垂死巫女脸色越来越白,她的身后,爬出一只纯白色的狐狸,正对着高台上抱着女兵的小队长发出尖锐急促的叫声,幽蓝色的眼睛因为愤怒变得细长,像是看死人一样看着台上的两人,巫女素白的手轻轻抚摸着狐狸小巧的脑袋。 “叽叽叽叽……”在场所有戴面具的人都一样发出了狐狸似的诡异叫声,他们都像狐狸一样在地上爬行,一圈圈将小队长和田雨围了起来,用阴冷、怨毒、残忍的目光打量着两人,像是准备猎食的狐群。 小队长把田雨护在身后,举起驳壳枪,尽管在尽力压抑恐惧,可他面对众多狐狸一般爬行的人时,头上冷汗还是不停地在流淌。 巫女则和那只白色的小狐狸一起,一步一停地走开,巫女那张完美邪异的脸上弥漫着淡淡的哀伤和无奈,看也不看身后已经举起手枪准备和行为如同狐狸、戴面具的众多村民与红卫兵作战的小队长,巫女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留下点点滴滴的血迹,她艰难地离开了祭台,走入村边的密林之中,踪迹消失,任治国没有胆子继续跟上去,只是完全跟一个胆小鬼一样躲在灌木丛里一动不动。
小队长的第一枪打爆了曾经和他形影不离的一个跟班的脑袋,弹孔从他额头穿过面具爆开后脑,脑浆跟着子弹溅射在后面面目狰狞狂吼的众人面具之上。 下一刻他又将另一个戴曹cao面具的庄稼老汉踢进身后的火堆里,那张曹cao的脸在火焰中扭曲变形,老人在火焰里痛哭地打滚,声音撕心裂肺的不像是人类。 小队长扬手又是一枪射中扑向田雨的一个看上去十一二岁、戴老鼠面具的小孩的胸口,田雨被这孩子的尸体压在地上,吓得花容失色,血溅了她一身。 小队长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作战不可谓不神勇,可他是被上百彻底疯狂的面具人包围,刚分神去旧田雨,下一刻他就被一个戴绵羊面具的少妇从后扑倒在地,少妇狂吼着在他身上疯子一样嚎叫着乱抓,然后被他近距离一枪抵着小腹打中,可这少妇像是浑然未觉,脸上的面具下半部分自己裂开,有一半变成了碎片,露出她平时红润精致的樱桃小嘴,她看也不看,对着小队长身上就是一阵乱咬,然后是更多面具碎裂只剩一半露出嘴的老人、壮年甚至孩子扑上去,对着小队长和无人保护的田雨撕咬啃噬,绝望的惨叫,兴奋的嘶吼,以及逐渐归于沉寂的枪声在任治国耳侧响起…… 已经快要十一点半,烈日如毒一般照耀着人间,人间此刻化成了活生生的地狱! 人人争而相食,这种事情在十几年前的三年大灾都多是传说,现在却在任治国眼前活生生的上演!最触目惊心的是,任治国还看到一个身上包裹着襁褓、戴着小号面具的婴儿钻入其他成年面具人钻不进去的空隙,在田雨身上贪婪地撕咬! 最后,一个个满脸鲜血内脏碎片的面具人沉默着从犹自燃烧着火焰逐渐暗淡的祭台上爬走,无目的地开始在村子里到处游荡,和狩猎的狐狸或者猎犬并无两样。 任治国一声不发地躲在灌木丛中,就像一具真正的尸体一样,连正常的思考都做不到了,他只是呆呆地看着高台上剩下的两具血rou绽放像是抽象画的遗骸,那已经完全没有人形了,只是一堆血rou模糊的骨rou残骸,肠子肝脏内脏和衣物碎片零落满地,黑色的已经凝固的血液被炽烈的午日骄阳镀上一层触目惊心的暗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