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终局
(说实话,故事逻辑不新鲜,或者会被提前猜测出来,也不确定这最后一章里写得是不是过分详细了,可我觉得,应该穷尽故事里的可能性,这也是读者权利吧……) 想问的太多了…… 方良只是知道了事件起源,却对破案疑团重重。 “你到底……是如何察觉出那个神秘人可能是孟父呢?” 从孟家楼下出来,两人还是另一种逻辑呢。 “记得调查室里那两段视频了吗?” “记得,其中一个是马三,被马大识别了出来……啊,难道你也识别出剩下那个就是孟父?” 照点头:“我在老医生家里,看过那几张X光片,孟父的枪伤在腰部,而他身上,还有诸多劳损,当他想侧着身子快速躲开车灯时,就会有与平常人不同的动作特征……” “所以你就确定了?” “不,我只是假定那是孟父……那么前面所推断的一切,儿子杀死了别的人,孟家夫妻藏尸,就完全说不通了,我只好从受害人原本就是孟父的前提出发,再结合大量的、广泛的证言,去反推出这个反常识结局的因果。” “最后觉得,所有过程、线索、表面不相干的东西,都像由某种一体的逻辑交织着,是有关联的,再去问小段,回来审问委托人,也就将一切串接起来了。” 方良想了想,摇头:“照,你前面的说法,主要是悲剧事件发生的逻辑,但对后面的那些可疑,我还是半懂不懂。” “好吧,我也不知你具体哪里堵了,就从孟父被击伤的那一刻,正序推演吧。” “嗯,请说。” “再次强调一遍,孟父是一名职业军人,从军多年,也是一名优秀警察,还做了安保顾问,对一切紧急状况,都会有出色的处理能力,只不过这最后一次的状况,关乎他的死后之事。” “孟父虽然倒下了,但并没当场死亡,至少孟母紧接着就找到了他。” “对创伤及自己身体最了解的孟父,知道自己活不了几分钟了,反正是等不及救护车,就阻止了孟母的努力,他最优先做的,是吃药。” “咦,你不是说孟父用药毒死了自己吗?”方良忍不住插断。 照解释:“吃药,是分成两个阶段的……第一阶段,他用的是自己身上的半瓶药,或许稍高于平常的分量,不过,他的老病是心率下降,药多一些,会激活出即时的生命力,造成回光返照的效果。” “这种时长,我觉得顶多半小时。” “这半小时,必须考虑尽一切他的死亡带来的影响。” “首先,即便他一下服药过量,在法医推定上,致命伤归因于自己,儿子也是个重伤罪,四个半月都待不下去,儿子如何在监狱中存活?何况,让儿子背负弑父之罪,这本身已是最大打击,即便再争吵,父子俩也都深爱着对方……用父亲教训自己的铁棍,‘打死’了父亲,这因果太悲惨了,社会舆论恐怕会认为是愤怒下报复血亲。” “所以,他要尽量拖延、乃至隐瞒自己的死亡……或许儿子逃逸时不知道也不确定击伤的是自己呢?” “想隐瞒死亡,尸体就不能在本地,有从警经历的孟父知道,尸体在异地是最好的。” “他不会是我们先前想的那样,想让杀鱼都是最近在尝试的妻子,来单独搬运自己尸体,他想到了小段,想让情同父子的小段用面包车将死后的自己运走——这是后面要发生的,暂时抛开。” “尸体运到V市的目的也或许没我们想象的复杂,孟父也不太可能让孟母、以及无辜的小段,在V市某个阴暗的角落想法处理尸体……孟父在V市可是有军方背景、有关系网的,他最想做的,应该是让妻子去见昔日上司、战友,将实情道出,让军区来接收自己尸首——我要是孟父,就会这么去做!” “军方的可选择面就多了,可以直接火化,也可以编造出退役的孟父来V市时碰巧协助了他们执行任务光荣牺牲的经历,继而在一段时间后,安葬后者,一般的地方警察,是调查不了军区的……这其实是事件最好的走向结局了。” “来自V市的两通简讯,即是为了表示孟父一直在V市。” 方良动了动嘴,没有说话。 照继续:“但这些完全是做给外人看的,一旦儿子归来,始终见不到父亲,他的怀疑、他潜藏起来的记忆就会被激活,会想办法去查找不堪承受的真相,然后痛悔一生,那是孟父万万不想见到的……所以孟父还要制造在儿子‘击伤’可疑人后很长时间里,自己还活着的印象,这就要在时间线上做文章。” “可他的生命不到半小时,自身是拖延不了的,只能伪造!” “第一可利用录音机,这是老手段了,第二,可利用手机……现在的通讯器功能已经足够全面了,用事先录下的自己的话,来制造、组合出某种即时通话的假象,这对原警察身份、可能有过军事特工任务精通通讯器械的孟父来说,再简易不过了。” “所以他坚持着以正常且区别场合的语调,录下了无数的断句、短句、有间接的长句,用于和不同间接证人的通话……那半小时里孟父的大脑活动量,是常人所无法想象的!” “心安公司总经理在凌晨1点接到的通话请假、近似时间段余家车行接到的派车请求、接着小段接到的对话,乃至后面面面包车上,给小段的拜托的话,都是这种手段制造的。” “那些都是熟人,语态节奏应对模式他都熟识,甚至若妻子懂一些技巧,也能用断句凑出对话……你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找在车行也干了七八年的小段而要经过车行老板吗?就是想多一个证明自己还活着的间接证人……” 方良还是没忍住,问:“咱们后来打过去的那个电话回复,跟那个摩尔电码的奇怪来信,也是这么制造的吗?” 照解释:“特殊功能的手机,设置语音即时回复,不在话下……而那个摩尔电码,可定时主动拨打,我感觉像是孟妻依照书籍仓促自制的,所以不规范。” “孟父努力制造了那些用于间接证言的话后,还要再加上万一儿子得知真相后要动用的遗言、万一去V市的途中尸体暴露事情被揭露时所用的解释,自己吃药前的‘自杀证词’,以及对军方、法官、律师、陪审团等可能方的恳请留言——依孟父的聪明和经验,这些点都是不会露过的!” “制造完这一切,孟父想让妻子做的,大概是上楼,从家里去拿纸箱子、货物袋、铲子等,将自己装起来并初步处理现场,再稍稍挪离事发地,等小段的车来。” “孟妻最终会点头答应,因为这是为了儿子,孟父于是要来妻子身上那瓶药,加上自己没吃光的半瓶,一次性服下去……一次性灌下药当然很难,不过可以让妻子上楼取水,或是用随身携带的水壶等,用水服下——常值夜班和突发任务的人携带水壶很正常。” “当然具体过程也可能稍异,妻子无论如何不愿丈夫杀死自己,丈夫也深知这点,会想法要过药来,支开妻子,趁机服药——好吧,这小细节无所谓。” “后面就等妻子依照吩咐和小段将自己运到V市,交给军方或弃尸了事。” “这里,就是引发我们歧路猜疑的分支了……” “孟父是为了儿子、为了这个家,唯独不考虑自己……孟母同样会为着儿子,为了家,但她也难以忍受心爱的丈夫就这么被当做尸体运走……距离小段来还有不少于2个小时,妻子就产生了自己的意志。” “她没有完全听丈夫的话,去上楼并回来时带着的不是麻袋包装箱,却是绳子……她将丈夫和自身背在一起,以无法想象的努力,一个个阶梯、一步步,流着泪水,将丈夫背回了家,彼时深夜,楼道光芒不畅,没有被人发现——她手腕、肩部的勒痕,即是源于此时,而不是什么家暴。” “背着丈夫回到家中,处理掉楼道里的红漆,面对那渐趋冰冷的尸体时,妻子越想越伤心,越看越不舍,她想更多地守着丈夫,但丈夫的考虑有道理,小段已经在来的路上……所以她不能打电话拒绝小段,但也不可什么都不做,丈夫依然是要‘去V市’的,她就脱掉丈夫身上的染血外衣、丈夫出差等携带的行礼,叠放进丈夫的行李箱,和小段离开——她去了V市,只是去处理表面的嫌疑物的,以及将丈夫的特殊手机藏于V市某处。” “那……她也可以去军方那里,求其他帮助啊?”方良说。 “她当然可以去,不过,军方估计会直接会介入这件事,快速派人将尸体运走,她想守着尸体的心愿无法达成,而且军方动静大,若在白天行动,被孟家楼内外的人知晓,真相其实已隐瞒不住。” “那……为何不在V市守着丈夫遗体?” “孟母是把握不准儿子什么时候归来的,家里竟没人,同样会查、会存疑,毕竟当时孟母紧随着下楼,也见到了‘受害人’的……孟母在家,就可以将儿子以借口堵走,知道她为什么到银行提取现款吗?是为了将现款给可能突然回来的儿子,让儿子外出一阵……不过助手,能将我问住反复解释,说明你动脑了,所以我说孟父让军方介入只是猜测,孟父或许只是造成自己失踪、整个人就此完全不见的假象,你知道V市有一条河吧?一条美丽的河,貌似就是那张合家欢的背景,但也是弃尸的好地方……”
“请接着说。”方良不轻易插口了。 “从V市回来,孟母平时压藏的自主性,在这一刻爆发了。” “她不止打算守护丈夫遗体一天,我估计是七天……也即头七!” “现在回想,那个墙壁上丈夫的旧内衫挂的位置,合家欢摆放的位置,水果,花瓶,书籍,乃至当时没注意可能是香灰的残迹,都像是对死者的祭奠。” “想守护尸体七天,可不是个简单事,需要防范过快腐化,需要大冰箱、大量冰块,需要其他气味儿来掩饰……但妻子也怕过早引来调查——就像我们的上门,会让真相暴露。” “所以她又努力制造自己和丈夫在那一天后争执过的假象、让环卫工发现,又去市场买了菜刀磨刀石,那样即便真的被查出来了尸体,也可以努力伪装是自己因争执杀了丈夫,给丈夫灌了药,击打了丈夫后脑……再往下,我不想继续分析了。” “想象终归是想象,许多细节,我们已无法肯定,尤其无法去推导、当事人经历了何种样的心理挣扎……” “丈夫无比伟大,妻子更加伟大……” “一个柔弱的女人,明明平时全无主意,依赖着丈夫,关键时候,却爆发了全部的勇力、智慧……” “那种女性内在的坚强、隐忍,是无法用一般常识去理解的。” “我现在有些明白,”方良说,“在孟家,你为什么那么去逼迫孟母了……是直觉到某种可能么?” “或许吧……” “为了儿子,为了家,夫妻都在隐瞒……” “爱意的隐瞒、悲壮的隐瞒……” “人的某些悲剧,恰恰基于其人格的伟大……” 两人一时没再说话,内心是沉重和伤感。 方良闭目,慢慢模拟着、遥想着生前和死后的那些短暂时刻里,深爱着对方及这个家的夫妻两人,是何种心境,结果发现完全无法承受那份压力…… 半天,他忧虑说:“照,若你猜的都对,咱们仓促回来,孟母会不会?” “她可能动用某些牺牲性的做法,甚至为了儿子不惜先一步伤害丈夫遗体……不过,来之前,我已经让洪局长以聊天为借口,在孟家一直做客了,但没其他行动。” “下面,就是你带着委托人乘坐外面的警车,快速赶往孟家了,他应该还能见到父亲遗体的最后一面……” “我会做的……但,咱们不帮这个家隐瞒吗?既然夫妻的心愿如此……” “任务委托不是和稀泥……当真相曝光,儿子知晓父母为他做的一切,才会真正长大,他或被起诉故意伤害罪,但刑期不会太长,母亲会等待儿子归来,这个家总会有希望,否则——” “你何以解释妻子没有随丈夫而去,以及孟母曾对我们描绘过的那段畅想呢?” 儿子会安然回来,丈夫也会归来,一家三口幸福地生活着…… 但愿成真…… “我觉得好累,可能要连睡那么三两天,往下,一切就由你照料了……” 照说着闭目,方良将她送入卧室,安置好,盯了这张娃娃脸一阵,离开…… 良久,内室出来一张DNA鉴定报告: 亲子相似度度:99.98%…… 让时间回流,来到三天前,深夜,孟家楼下。 “我们的家,会慢慢变好的,因为我相信,我们的儿子,会撑起这个家……” 抱着前一刻还在努力说着遗言的丈夫,感受着最爱的人身上渐起的冰寒,回忆着一家三口在河畔散步的旧有时光,她于黑夜中,无声哭泣。 忽然,她咬紧了牙关。 这个家,会慢慢变好的。 这也是她坚定起来的全部意志…… (本故事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