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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六章:来去自由

    似乎一切都已经安排妥当了。文帅登上望楼,眺望着西北方向。自己这样备战备荒的,仲孙祈平真的会兵车想见吗?汉高祖车前擒韩信,宋太祖杯酒释兵权。凡帝王都不愿首选以战止战,以战止战永远只是下下策。

    但如果不战的话,观岳王那边的情势,虽然只卖了一半的粮食,但必然已经是与朝廷谈好,胸有成竹了。那仲孙祈平下一步会怎么做呢?

    天边涌起了乌云,风渐趋凉了下来。程作站在文帅身边,轻声唤道:“主公。”

    文帅微微一怔,自称王以后,便没人再叫他‘主公’。今日程作这是怎么了?文帅侧目,见他面色郑重,便问道:“大哥,有何心结难解?”

    一声‘大哥’,叫得程作竟有些哽咽,缓上一缓才抱拳道:“末将斗胆,请主公移驾蕊城。”

    文帅微一皱眉,垂目思索了一下,哑然失笑道:“你怕我的火炮挡不了仲孙祈平的大军,让我带着顾子青逃进云山,你在这里据城死战是吗?”

    程作微一迟疑,抱拳道:“是。”

    文帅一笑,刚要嘲他两句,突然心思一转,翻起目光看定了他。程作恐怕不是担心火炮不管用,而是担心他文帅不顶事儿!

    自反叛以来,文帅守着一后三妃,在这些近臣看来,他文帅恐怕是个思前想后又惧内的主儿。而眼下的情势,六府集兵也不过四万。岳王又投了朝廷,如此众寡悬殊,实难为战。而且又将一后三妃送走了。

    占齐阳之初,文帅曾说过,燕回若出手,一人可抵十万精甲,但现在却将燕回也送去了蕊城。程作恐怕是以为他文帅心里没底,又不忍令燕回骨rou相残,是以弃毒不用。

    文帅淡淡一笑,随后幽幽一叹,眼眺着西北方向,问道:“大哥,你怕死吗?”

    程作一愣,但立刻大声答道:“不怕!”

    文帅抬起手,捂了捂被震得嗡响的耳朵,笑道:“小点儿声,我没让你表忠心。大哥,咱们八个兄弟反出青川,这一路走来,也算知根知底了。咱们八个人当中,数我年纪最小,当初我没想到,你能把大位让给我坐,更没有想到另外六位哥哥还真就同意了。呵呵……我给你说句实话,我怕死。”

    文帅说到这儿,转身面对着程作。程作垂了眼帘,随后哑然失笑道:“其实我也怕死。”

    “对呀。”文帅笑道:“就是因为咱们怕死,所以当初没有一鼓作气杀奔京城,而是跑到东边来打基业。大哥,你或许觉得我对此战没有信心,甚或觉得我虽然心狠手辣,但却没有本事打这样的大仗。”

    程作眼神一慌,刚要开口,文帅却一摆手,说道:“大哥你不要说,不管你承认不承认,都不重要。我现在是称了王,但我还把你当大哥。我没办法向你承诺什么,所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我不走,我留在齐阳,你等着看,看我到底有没有资格争这个天下。”

    程作咬着牙,腮帮子鼓得老高。文帅又将目光转向西北,幽幽说道:“燕回本说她要留下,以毒助战,但我没有应允。以毒伤人,是下作之举。我总说,但愿此生平安享乐,但时势比人强,既然老天逼我去争天下,我也无怨无悔,更不会怕。我要打,就要光明正大地打!打得仲孙祈平心服口服,打得天下百姓万众归心!我不能以小人之谋取胜,因为我要的是天意民心,而非简单的荣华富贵。”

    程作重重地点头,文帅沉默了一会儿,又说道:“今年这个冬天,会特别地难熬。趁着风雨未来,我想把其他五位哥哥叫回来,咱们兄弟坐在一起,吃顿饭。”

    “好,我派人去传话。”程作答应,心里也明白,战事一起,便要各安天命。说不准仗打完了,谁就不在了。

    天边隐隐传来了雷声,文帅淡淡一笑,说道:“回去吧,要下雨了。”

    回了王府,碧竹等在门口,见文帅回来,连忙朝门里说道:“主子回来了,快沏茶来。”

    文帅笑着走到近前,问道:“你在这儿站着做什么?吃风呀?”

    碧竹翻了他一眼,说道:“打雷了,奴婢瞧着主子还不回来,正琢磨差人去接呢。我吃什么风?风要能吃,那可给主子省了大钱了。”

    敢这么顶嘴的,整个府里,也就碧竹一人。文帅一笑,低头进了屋。燕回把碧竹和素雪留下,就是因为这两个丫头跟文帅最亲近。而且碧竹敢说话,多少能拘着文帅一些。倒不是怕文帅有别的事,而是怕他忙于公务,烦于战事,不能按时按点儿吃饭睡觉。

    坐下刚喝了两口茶,门外有丫头唤道:“碧竹姐,城里富户的公推人来了,求见文王。”

    碧竹挑帘说道:“主子没吃饭呢,给他上茶,让他等着。也真会挑时候。”

    文帅一笑起身,见碧竹堵了门,便说道:“我去去就回。”

    碧竹不依道:“不成,若是军务,奴婢不敢拦着。但这种小事,还得依着奴婢,先吃了饭再去。毕竟奴婢领了贤妃的令。”

    “拿着鸡毛当令箭。”文帅笑骂了一句,说道:“你不让我去,那儿有个人等着,你就不怕我心急火燎地,再吃岔了气儿?总是先打发了他,回来再安稳地吃才是。”

    “哦。”碧竹抿着嘴应了一声,挑起门帘说道:“那主子快点儿回来,我让厨下做了主子最爱吃的糖醋鱼,过了火候就不好吃了。”

    “知道了。”文帅一笑,出门向前宅走去。

    来的人是鲁渊。前次募银他挑了梁,这回公议便推他来向文王请商。鲁渊实则是不愿来的,但扭不过众意难违。文王送走了一后三妃,大家都觉得文王无意固守齐阳。所谓兵凶战危,即便皇上有爱民之意,但齐阳一旦失陷,涌进城里的官兵会做出什么事来,谁能说得准?是以众人公议,都要举家迁往蕊城。

    鲁渊不愿意来,并不是他自己不害怕,而是他见事明白。要说募银,文王治下这六府,都捐了银子。那若是允了齐阳的富户迁往蕊城,其他五府的富户迁不迁?再说,富户捐钱,穷户也出了工啊!凭什么富户的命就金贵,活该穷人遭这兵荒马乱?

    所以,鲁渊认为,文王根本不会应允此事。但既然都逼着他来,他也只能来一趟,成与不成的,都好向众人有个交代。

    听到沉稳的脚步声,鲁渊站了起来,垂着两手恭敬地站着。文帅绕过屏风,笑道:“孤刚送走了一后三妃,你们便来寻孤,是心里怕了吗?”

    鲁渊应道:“草民鲁渊,拜见文王。”

    说着便要跪下行礼。文帅见他年岁偏长,忙说道:“免了,坐下说话吧。”

    “谢文王。”鲁渊谢了座,垂着眼帘坐下,拱手道:“实不瞒文王,草民们确是怕了。都想举家迁往蕊城,因此才公推在下来向文王请商。”

    文帅微一皱眉,仔细打量鲁渊。这人五十岁上下年纪,个子不算高,微有些发福,长得五官端正,面相富贵。他能这样直言不讳,自然是心里就没存着希望,只是来这儿把话说了,然后回去有个交代便好。

    文帅想了想才说道:“蕊城正在筑基,无处容身不说,另有十余万南境迁民,至今还住在帐篷里。去蕊城也不是什么好事,齐阳若有失,蕊城一片空旷,无险可守,自然也难能幸免。孤送一后三妃去蕊城,只是不愿身边有人牵挂,拖累了孤不敢放手一搏,仅此而已。你将这些话,带回去转告众人,若他们还是想去,孤不拦着。孤自入齐阳便说过,来去自由,莫说是去蕊城,便是去京城,孤也不拦着。”

    鲁渊离开了王府,回来的路上,心潮起伏。他多年来阅人无数,不论是贩夫走卒,还是达官显贵,像文帅这样难以琢磨的人,他不曾见过。大战来临之际,竟然还能如此坦然地让人来去自由,这不像是做大事的样子。可要说他不是做大事的人,却又正在做着大事。

    回到茶楼,众星拱月一样围定了他。鲁渊想了想,说道:“文王说了,来去自由,他不拦着。”

    所有人,闻言都愣住了。鲁渊掀了下后襟,撩了下前摆,安稳地坐下,手扶着茶碗,垂着眼帘说道:“文王说,蕊城正在筑基,无处可安身立命,且另有十余万南境迁民,至今还住在帐篷里。若是齐阳有失,蕊城无险可守,也难能幸免。文王又说,自他入齐阳起,便承诺百姓来去自由,莫说是去蕊城,便是去京城,他也不拦着。”

    大家东一起儿,西一撮儿地大眼儿瞪小眼儿。人就是这样,你要拦着他,不让他干这事儿,他非得干不成。可你真要是不闻不问,只把道理说了,他反倒得前思后想。

    有人问:“鲁公做何打算?”

    所有人都看向鲁渊,在这种时候,绝大多数人,都需要个领头儿的。而鲁渊的回答,将起着决定性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