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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该怎么办

    皇妃用手巾沾了沾眼泪,坦然答道:“是。你父皇当年一见你,便心生厌恶,虽不曾亲口说要处死你,却也命天官来看。娘怕天官伏就你父皇之意,编排你是灾星下凡,便抢先将你送出宫来。娘此来前,当年的天官已被你父皇处了极刑,腰斩弃市。”

    俅燕回沉默,母亲既不隐瞒,也不为皇帝开脱。如此直白坦率,倒叫她恨不起来了。

    皇妃又说道:“你父皇本欲将颜玉衡一家处斩,并诛连九族。但因你夫君反了,是以尚未下诏。毕竟不能让人说你夫君反得对,应当反。但这笔帐,你父皇会记在心里。颜玉衡的两个儿子,皆已自请革职,回家思过去了。”

    俅燕回淡淡答道:“文王举义,非是因女儿之事。”

    皇妃笑道:“怎说不是?他又不是岳王,当时他是青川主簿,辅佐知府司牧一方,未雨绸缪,安民妥治。若不是因了颜玉衡仗势欺人,倒行逆施,你夫君岂会反了?自古英雄一怒为红颜,我儿,担得起这一怒。”

    俅燕回面色羞红,垂下了头。皇妃抚着她的手悠悠叹道:“朝局无常,时事变迁,难免会生积弊。岳王檄文中言道,说你父皇昏聩,朝中jian佞当道。实则是也不是。竺南虽不比中原,却也有几十府,数百县。洪荒阔野,攘攘万众,若想仅凭你父皇一人,便治得清明太平,未免过于强人所难。”

    俅燕回轻轻地叹了口气,皇妃笑道:“瞧我这做娘的,二十年不见,咱们母女说什么朝政时局,那些事不归咱们管。留给你父皇、皇兄,还有你夫君去cao劳吧。咱们只守着他们,看他们治出个清平盛世,流芳千古。”

    俅燕回笑了笑,说道:“母亲,听闻你身子欠安?”

    皇妃笑道:“又是你那皇兄多嘴了吧?你这个皇兄便是心细,有时,倒像个女儿家。娘真希望你皇兄能像你夫君那样,杀伐决断。娘这是老毛病了,当初生下你,还未出月,便将你送了出来,娘心里疼,又受了寒凉,每到这交夏之时,便身上乏力,没什么大事。”

    俅燕回起身:“母亲躺下,女儿给母亲看看。”

    两旁侍女忙过来为皇妃脱了鞋,皇妃依言上床,躺下后笑道:“娘老了,糊涂了,我儿是名震竺南的医圣,早该找我儿来看,也免得吃太医院那些废物的苦汤子。”

    这话说得俅燕回心里发酸,坐在床边伸手问脉,心绪纷乱。一边是亲娘,一边是夫君,母亲虽不曾说降,但话里话外,半句不提夫君有什么错处,还一直褒奖有加,总在说着一家人和和美美……

    厅房里,文帅面无表情。老丈人阴狠,丈母娘诡诈。燕回虽然出嫁从夫,但终究是血浓于水!这天下……还怎么抢啊……

    程作与周宁都坐在一旁,两人都看周若,周若也是沉思不语。程作急脾气,抱拳道:“文王不必多虑。咱们兄弟当初奉文王为主,为的也是国泰民安,况且当时没有退路。没想到夫人本就是公主,现如今大水冲了龙王庙,实是谁也想不到的事。文王无论如何取舍,咱们兄弟必无异议。”

    周宁抱拳道:“此言不错。文王无论如何取舍,终会大展鸿图,咱们兄弟没跟错人。”

    文帅还是不说话。周若拱手道:“文王心存仁善,想的不只是王贤妃之亲情,当在考虑百姓之疾苦。臣僭越,文王若归心朝廷,亦无不可,然,朝廷积弊难返,除非文王能总揽大权,否则定会随之沉沦。虽保一众兄弟,却救不了天下苍生。但文王若执意称雄,又恐王贤妃心伤,更难掩悠悠众口。文王,不若暂观时局发展,再定取舍。”

    文帅还是不说话,实则心里已然乱成了一锅粥。他心疼俅燕回,可是又想当皇帝……谁他娘的不想当皇帝?不过……师出要有名啊……

    没有燕回这事,还能指摘皇帝昏聩。可现如今,他无论怎样不愿承认,他也是当朝驸马。古代人可是讲究子不言父过,臣不讲君非。他可是两样都占着呐!既是婿,又是臣,再喊打喊杀,老百姓的吐沫星子都能淹死他!

    还有这一帮臣下,当初可是答应得好好的,若是归顺了朝廷,这些人怎么办?想着,便说道:“国师,问问吉凶吧?”

    周若取出阴阳尧,投了六投,摇头笑道:“文王,混沌不开,吉凶不明。臣,解不出。”

    文帅失笑,实则他与周若二人,都是心如明镜,文帅自己都不知道现下该如何应对,心里左右摇摆,没个定数,又岂能从卦上得解。

    端木凝蕊从屏风后绕了出来,周若等三人忙拱手抱拳,齐声道:“拜见长公主。”

    “免礼。”端木凝蕊行到周若面前,抱拳躬身道:“学生是来问先生,既然皇帝心里知道朝廷积弊,为何不能妥治?”

    周若微笑,这孩子总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而且总是旁敲侧击地问出症结所在,实是聪明过人。这样的话,也只有她这个长公主可问得,可说得。周若虽然心里各种明白,但若无长公主这个引,他是万不敢面呈文王的。

    周若答道:“无望之疆,百万之众,非一人可驯。须通言路,纳谏言,方可洞悉全貌。然,朋党营私,阻断圣听。盘根错节,难除根蒂。久之,庙堂之上歌功颂德,朝野之下鱼rou百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拔疾去痛,也绝难为一日之功。唯有大乱,方可促成大治!”

    端木凝蕊仔细地听,听完后回头看了文帅一眼,复又向周若问道:“先生,如你所言,那便无论是谁称帝,久之都难免积弊喽?”

    周若迟疑,长公主虽然问得,他却答不得。文帅一笑,说道:“自然如此。大乱之后,大治方为。每朝代更替,必会殚精竭虑,治不公,补不足。百姓亦是欢心鼓舞,偶有疏漏,也不计较。朝野相合,举国同心,皆盼清平盛世。然而,久而久之,权臣募私,皇帝塞听,即世风日下,复回大乱之势,自有后来人,举义大治。此为朝代更替,周而复始之天道,非人力可束。”

    周若抚掌赞道:“我主圣明!”

    程作与周宁也相继点头,文王能不避忌讳,直言天道,可谓人中圣品。当下也抱拳附合:“文王圣明。”

    端木凝蕊一笑,走到文帅身边坐下,偏着头说道:“文哥哥既然心中明白,俅jiejie又岂是昏聩之人?文哥哥,带我出去买张琴回来吧。”

    周若微笑拱手:“臣告退。”

    周宁亦抱拳:“末将告退。”

    程作起身抱拳:“末将护卫文王与长公主。”

    端木凝蕊却笑道:“不劳将军,今日我与文哥哥乔装改扮,探一探世情民心。”

    文帅一怔,这才明白她的用意,这丫头当真是错生了女儿身。心下欢喜,张手便要抱她起身,她却极快地跳了起来,向后门行去,嘴里说道:“到俅jiejie房中改扮。”

    文帅一笑,跟了上去,倒要看她如何给自己改扮。

    阮红云坐在房中,顾子青守礼,未曾进来过。自有丫鬟帮阮红云梳洗。阮红云虽也不是贫困出身,但也还没有富裕到有人伺候。坐在镜前极为别扭。

    散了发髻,丫鬟抬了热水,便两边上来扶她起身,为她解甲。阮红云极不适应,说道:“你们出去吧,我自己来。”

    两名丫鬟跪倒,一人低声问道:“是奴婢恼了将军吗?将军恕罪。”

    阮红云蹙眉道:“自然不是。我只是不惯被人伺候。”

    两名丫鬟重又起身,一人笑道:“还是让奴婢们伺候吧,不然奴婢会受罚的。”

    阮红云问道:“文王待你们不好?”

    一名丫鬟笑答:“自然好。文王待百姓极好,待下人也好,但身为奴婢,岂能不尽自己的本分?”

    说着话,两名丫鬟给阮红云解了衣,扶她入水。阮红云沉思半晌,又问道:“文王如何好?”

    丫鬟答道:“文王让我们吃饱穿暖,给流民舍粥布药。占城一年,从未扰民,没粮了去找粮,没药了去采药。齐阳上上下下,同感文王恩德。”

    阮红云再次沉默,半晌又问:“你们怎么看岳王?”

    两名丫鬟对视一眼,都不答话。阮红云抿嘴笑道:“我虽是岳王麾下,但此时身在齐阳,是为文王阶下之囚。无论你们如何说,我也不会怨责你们。”

    一名丫鬟答道:“将军言重了,奴婢们不是不敢说,而是不知道。又怕将军怪奴婢没有见识。实则奴婢们在齐阳过着安稳的日子,不曾关心过西边的战事。”

    阮红云愕然,东境过着安稳的日子,那岂不是说,岳王是挑起战乱的元凶?阮红云说道:“朝廷无道,岳王聚众举义,是为百姓谋福祉。”

    两名丫鬟再次对视,一人答道:“将军说得是。奴婢们不懂,不过文王也是反了朝廷的,可东境……没有战事。况且……奴婢听常州逃难来的人说……说……说叛军抢粮征兵。”

    “那是顾子青的主意!”阮红云轰然起身,水花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