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骨相

    朝廷每年和倭寇作战无论胜负都会诉诸春秋笔法，落在纸上那便不是胜也是胜了。毕竟天朝大国总是要面子的，若被一伙番邦小国的流寇打败了皇帝岂不颜面无光？既然是有胜仗也便有封赏，这也成了朝中众臣提拔亲信的一个时机，因为此时自己把人安排到军中混上两件‘军功’，日后再行拔擢也就容易了许多。如此两江之地也便成了朝中众臣的眼中“肥rou”，任谁都想叮一口。故而每年快到抗倭时节江尹川收到的此类推荐信也便多如牛毛，刚一开始他还当成是一回事的去处理，只是众臣所推荐之人之看亲信，却不计能力，将这些‘少爷’安插进军中便只有添乱的功效。后来江大人只见有人来信便安排个闲职给他，这样既不伤了同僚的面子，又不影响军队的整体素质，此法对于他来说到也勉强算的上是一举两得。

    这日江府来了一伙年轻人，镇抚使大人一改之前的行事，不但亲自相迎，而且对其中几人颇为青眼相加。只是当江大人仔细打量一个黝黑的娃娃的时候神情不由的肃穆了起来，见他的目光不错的看着那个年轻人，沉声问道：“你叫薛青？薛泰是你什么人？”

    江大人一生于文武之道都不算见长，能有今日地位几乎全凭一手相人术，而这相术之中又以相骨最是擅长。所谓画人画虎难画骨，江大人宦海沉浮二十载，其它方面的名声不显，却博得了伯乐美名。他亲手栽培的将领和门生，如今官至四品以上的就超过了二十人，二品及以上六人，其中他一手培养的浙江钱塘的儒生张致麟，甚至在翰林院坐到了天章阁大学士这个并不长设，地位却无比尊崇的从一品的高位。故而以寒门入仕途的江尹川，可以一路稳步上升，凭借的就是这一手神鬼莫测的相骨之术。

    后来皇帝为此还特令他亲手作评，尽论天下英雄。那一榜作的以古事论今生，洋洋洒洒，几近道尽天下风流。可奈何这评上人物繁易，皇帝陛下又不能以一己之好恶耽误为国家选拔人才的大事，故而那之后也就空余那一榜做古，徒留后人叹息。

    此刻独具慧眼的江大人将在场的四名青年人一一仔细瞧过，不由越看越惊心！沈缜身负独具气象的大智骨，这是他二十年前就亲自点评过的，古今看来想要史书留名，想来也不是什么难事。而那名姓辛的年轻人身具的，却也是不输沈缜太多的英雄骨！有谶语曾言：“男儿若具英雄骨，托马扬名寻常事！”也就是说如果不出意外的话，此子他年必定是流芳百世的英雄豪杰！

    目光转到杨萧身上时，大江人心中才悄悄的松了口气，不过内心也不觉莞尔，这小子竟然生得一身情骨！这等根骨虽不多见，却也不稀罕，每一世总有些痴情女子生得此骨，最终十九能留下一段佳话，时运不济的大多也能落下个纸上风流。只是这小子男人生女骨到底是闹哪样，江大人可就拎不清了。

    不过等他目光再落到薛青身上时，刚刚松弛下的心，猛的一下又揪了起来！将军骨！这娃娃竟身负将军骨！江尹川的心脏狠狠的抽动着，就连嘴角也微微抽动起来。到不是说这将军骨就能胜出大智骨和英雄骨，事实恰恰相反，将军骨比另两个还是要逊色不少的。这种根骨鉴于典籍时也并不少见，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华之地崇文抑武，这等根骨便变得十分罕见。以江尹川的阅人无数，这一生便也只见过三个：杨雄、薛泰，至于这第三个嘛，自然就是眼前的薛青！所以才有了他那方才的一问。

    他听到薛泰的名字，不由全身一颤，那是曾经一个代表了无上光荣的名字；那是曾经有望问鼎大周第一名将的男人的名字；那是曾经带给他和他母亲无限羞辱和困苦的名字，那也是他从小就疯狂崇拜着的名字，那是他父亲的名字！薛青拔了拔原本已经非常挺直的腰背，自信而又自豪的朗声道：“那是家父！”

    此言一出，满堂震惊！若说世间真有“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事，那也是极为罕见的，偶尔出上一些还多与君王请天下英雄入彀伎俩有关。如江尹川，江大人这般真的从寒门一路走到封疆大吏的，整个大周放眼望去恐怕一双手都能数的过来。就算是在他的门生中，九成以上也都是氏族、门阀子弟。这并不是江大人寒门相轻，相反的是他确实算是大力的扶持寒门子弟了。只是所谓的三岁看大，七岁看老约莫是大多不差的，这寒门子弟于天资一项却是输人太多。至于其它方面可否后补，那便要看个人机缘了。只是这等机会远比今日凭借一人之不懈即可翻身的大好时光则要差上太多、太多。即使如杨萧这般才学、见识皆不输沈缜太多的人，想要有一日做到沈缜这般名扬天下，希望也十分渺茫。

    故而薛青的身份从一名市井草莽，一跃成为了名门之后，不能不说对在座众人的内心是一次不小的震荡！

    “薛兄缘何沦落至此啊？”辛幼安不由慨叹道。在他的理解中，薛家纵是失势，尽心的扶植一名嫡长子入仕途也并非一件难事，只是能走多远便要个人的造化。只是决计不用如现在这般，从最底层靠一刀一枪的去慢慢拼杀！

    “贤侄可知，当年薛泰大哥于江某有知遇之恩？”江尹川言至此处，不由虎目含泪，似回忆起当年自己初入仕途时，缺少见识、不通世故的他处处遭人排挤的凄惨与不得志。若非当年正当意气风发的薛泰曾为他仗义执言，如今他怕仍是在某个偏远的穷乡僻壤，做着那决计没有晋升机会的小吏，哪里还会有今日的这般风光？

    “小侄不知！”念及父亲，薛青早已泪眼朦胧，声音颤抖！

    “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你放心，有你江叔在！明年我便将调任吏部，在这之前，我便亲自为陛下上疏，全力保举于你！想来一个正四品的实权将军应当是跑不了的！”有时候，有的人一句话胜过千言万语。

    薛青闻言不由连忙摇头，正色说道：“薛家有罪之人，不敢再求圣顾，只愿江叔能准我与兄弟们一起去真刀真~枪的去拼个功名！”

    “好汉子！”沈缜、杨萧、辛幼安竟出奇默契的一同喊道，沈缜与幼安一人的手落在薛青的一侧肩膀上，晚到一步的杨萧见五处落手，便一巴掌拍到辛幼安的大腿上，“啪”的一声十分响亮！

    辛幼安被他这一巴掌拍的龇牙咧嘴，没好气的说道：“拍自己腿！”

    江尹川看着这帮年轻人的兄弟情深，不由老怀安慰，手抚胡须笑道：“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