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这个十年

    这个冬日里已经死了不少人，但还远远不够。几只小鬼死在了丽都城外，化作冰雕。朱雀为了最后的执念，甘愿化作灵丹，身死道消。张昊然死在了云扬王朝的皇城之外，离他的美梦恰有一步之遥。如今天机子也死了，死在了他最熟悉的雪地里，含笑而去。

    还有，还有。

    半身枯萎的佛帝一叶或许也会很快死去，还有千杀和李元。这些曾经代表一个时代的人终将落幕，奉仙大陆该有新的篇章，新的故事。

    故事里会有活下去的苏小北，会有坐拥北霜天的红妆，会有宝禅寺第二大的和尚一心。

    还会有很多，成名的，未成名的，他们只是在等，等一个应该属于他们的时代。或许千杀从一开始布局落子，便没想过让这江湖沉寂安静。而他，不单单是要撕碎一张巨网，更要搅动一场江湖。

    山中无岁月，晃晃十年已过。道陵山后山在这十年之中早已成了苏小北的专属庭院，每一个山洞府邸都留有他的足迹。或许是出于自家师父的安排，苏小北这十年间除了与一个负责他衣食起居的哑农相识之外，便只有他十四岁时在山上遇到的一个小丫头。

    可惜相遇也不过匆匆三日，便再无音讯。其实苏小北知道，这道陵山上还有两个人来过，应该是他师父的两位师弟，千度和千修。不过他们都站得很远，想来是不愿被苏小北发现。如今仍然记得那俊秀雍容的千修对他似有不喜。而另外一个粗犷汉子却是频频点头，甚是满意。

    十年间，除了修行之外他记住的事情很少，因为他知道的很少。炼星三重，一为引星，二为种星，三为聚星。早在五年前，他便迈过第一重，步入种星之境。除此之外，他好像与这世间真的没有太多瓜葛。所以他很珍惜缘分，不过最后一年里那个哑农再没来过。

    或许是离世了吧，苏小北心中暗暗想到，不由得神伤了许久。他还记得那个小丫头叫做晴儿，红扑扑的小脸，灵动的双眸，还有不服输的性子。只是，叫做晴儿的姑娘真的太多太多，若是无缘，怕是再难遇上。若是遇上，怕也再难分容颜。

    十年间，他曾听过一次丧钟和哀嚎之声，只是很快便被礼乐和拥护之声掩盖。那是他师父十年间第一次出关之时。想来应该是道陵山中的某个长老死在了千杀的剑下，那些老朽还是不敢和自家师父直面抗衡。想起那段礼乐，还有那个随后出现的粗犷汉子，应当是师父的二师弟从道陵山秘境中活了过来。

    为什么是活了过来，因为以前人们都当他已经死了。自此，道陵山多了第二把剑，一把永不藏锋的剑。

    十年间，云扬王朝和腾龙王朝再度因为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于两年前拉开了战争的序幕。或许这是止不住的争夺，因为人的欲望永远没有止境。不论是精明治国的腾龙国主还是流连花丛的云扬国主，他们都在等着这场战争。往日的默契，不过是给底下的将士多一些喘息休整的机会罢了。不过如今来看，云扬王朝依旧不是敌手。

    虽说大小战役，各有胜负。但年冬之时，腾龙的甲士军将却是能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饱饭。而云扬的军队从半年前便开始溃败，后退，不断的后退，直至再度丢下了一座城池。但战争还在继续，好似上位者的游戏，没有尽兴之时便不是收官之刻。

    十年间，江湖之中突然涌现出了两股势力。一间名为翠荒楼的青楼教坊彷如一夜之间在奉仙大陆上拔地而起。虽是风月之地，但耐不住江湖朝堂之上众多侠客豪绅，世家子弟争先入内寻那一夜春风。

    其二便是风雨阁，行事颇为隐秘。每隔三月便会对外发放一张风雨榜，其中罗列的正是奉仙大陆上的年轻俊杰。榜单共有百位，一时之间人人皆已入榜为豪。虽是不知这风雨阁何来这般大的能耐，但几年间数次榜上之人所引发的血战都让这风雨榜的分量渐重，毕竟那是血的见证。

    十年间，三大王朝中一直保持低调的四海王朝突然多了一名皇廷供奉。传闻一年前有揽月境的刺客潜入宫中，意欲刺杀四海国主，却被一神秘老者拦下。刺客杀手之道，本就诡异无常，多有越级而战之力。但那名已是揽月境圆满的刺客却是再没能走出皇廷，死在了神秘老者手中。

    一时之间，外界传言不断，神秘老者的身份更是众说纷纭。唯一能够肯定的便是老者的修为定是尊者境无疑，而且不是世人所知的四海王朝原有的三大皇廷供奉。若是这消息传入道陵山中，千杀和苏小北定然能够知道，那尊者境的老者便是十年前的莫布衣。

    十年间，那个梦境依旧萦绕在苏小北的脑海之中。遍地盛开的花，绚灿绯红，动人心魄。一方玄黄色的石头独立在花丛之中，那流动的艳红映照在石面之上，华美，更多一抹凄然之色。那梦境中的天地，只有沉默的石头和艳美的花红。这般静默，不知年月何物，一瞬，或是千年。直到一道悲愤，凄厉的刺耳声响回荡在这方天地之中，那方原本静立的石头陡然炸裂。

    一道，两道，成千上万道光从那炸裂的石头中迸发而出，在梦里，苏小北只感觉近乎全盲。梦境戛然而止，最后的印象停留在那片花海之上升腾起的一道模糊倩影。

    她着红装，束白发。

    苏小北不知道这个梦是什么，更不知道梦境中的那片天地是否存在。但这个梦却是如此深刻，不论他试着如何去遗忘，都只会让梦境更加清晰，更加刻骨铭心。

    十年来，苏小北不再是那个孱弱到只能靠着轮椅代步的少年，他真正的活了下来。不论是那个冬日，还是这个十年，他活的都还算不错。修行七重境，如今的他已是步入第四境闻道境。朱雀所化的灵丹在他十年蕴养之下渐渐淡化，只有往日一半大小。那是朱雀一生的灵力精髓所在，如今大多潜藏在苏小北的各处经脉之中。

    而关于朱雀的记忆，苏小北也传承了不少。这也使得如今奉仙大陆之上再难有人能比苏小北更清楚那些被埋葬掩藏的秘闻旧事。闻道一境讲就的是修行之人感悟三千大道，例如最为常见的五行之道。最为显著的便是让修行之人在特定的契合所修大道的环境之下能够发挥出超出自身修为的实力。

    常人修道，大多择一而行。只有到了揽月境圆满之时，才会再寻一道辅助修行。当然也有天骄翘楚之辈自打修行开始便选择两道齐修，日后修为自然远胜同辈。

    但如苏小北这般，却是世间罕有，千古难寻。

    朱雀属南，本是天火大道之源。苏小北有朱雀化灵镇守眉心天宫，自然多了几分天火大道的本源之力。炼星一法主在吸纳日月星辰之力，方为星辰之道。道陵山法藏千万，后山之中多是前人剑法，苏小北十年间学了十之七八，自成剑道。而其本身每逢冬日便在梅花树下入定修行，再成风雪之道。如今的苏小北，成了千年以来第一个在四境之前便四道齐修的修行之人。

    ……

    早春时节，傲然整个寒冬的梅花仍在枝头颤动。苏小北如往年一般坐在梅花树下入定修行，只是今年他比往时早醒了几日。

    只听身前府邸之中传来一声剑吟，好似游龙吐息，瞬息不见。闭关十年的千杀终于在今日踏出了房门，苏小北快步上前拱手行礼。

    “师父，十年养剑终有所得。”

    千杀看着如今已与他齐肩的苏小北，本想如十年前伸手摸一摸他的脑袋，却是笑了笑，放了下去。

    “帮为师将这封信送给那武疯子。”

    苏小北极不情愿的将信笺接过手中，本想再多言几句，却是被千杀阻止。千杀的面色极其平静，深邃的目光中隐隐藏有几分期许。苏小北以前不明白千杀和朱雀这等人物，为何甘愿做一颗盘中棋子，甚至要身先士卒。

    如今十年已过，再见千杀，虽是表面平淡如水，但苏小北依旧能感觉到他举手之间那压抑不住的滔天战意。

    他渐渐有些懂了，很多人活着不单单是为了活着。

    似千杀与朱雀这般，太多的辉煌和不朽的曾经都毫无意义。他们一直在看着明天，等着明天，若是真的终年如一日，那便是真的死了。

    人心的荒芜是世间最毒的毒药，即使活着，也不过苟延残喘。

    这封信，不是约战，而是来战。

    是这个江湖又一个新的开端，也是这个江湖再一度的落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