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执子作子（一）

    朱雀活了很久，因为活了很久，所以听过很多笑话和很多傻话。

    但是终其一生，他也未曾听过比今日这个笑话更好笑的话，自然也没有听过比今日这个傻话更犯傻的话。如今的他真的不强么，就连这未能入圣成仙的凡人都可以如此平静的与他对话，甚至还略微嘲弄。

    相对无言，相看两厌或许就是此刻中年文士和朱雀之间最直白最确切的关系。如此骤然之间，屋内的氛围也不如先前那般轻松。朱雀周围隐隐升腾起一团烈火，他很愤怒。他要让眼前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凡人知道他依旧很强，依旧可以傲视天下。

    丽都城依旧飘飞着鹅毛大雪，只是这小院之内却是下起了雨，最后连雨滴也消失不见。

    黑夜如白昼，寒冬换酷暑。

    院外的莫布衣终于明白中年文士最后的嘱托是何用意。这般手段，如此变化，实在惊人，又如何能让外人知晓。一口精血飚射，双手飞快的掐诀结阵，用尽了一身的灵力才堪堪布下一个幻境将整座小院笼罩。

    朱雀的愤怒本在情理之中，中年文士只是看着朱雀，未有丝毫惊慌。最后他站起身来，摊开手掌轻轻向上一扬，而后向下一压。风雪大作，院外的飞雪好似受到牵引纷纷涌入这小院之中。急剧升高的温度也在他这抬手之间变得一如平日，大雪依旧，黑夜如常。

    朱雀第一次这般认真的看着中年文士，曾经在他眼中的蝼蚁。然而这片刻发生的事情都在很明明白白的告诉他一个事实，如今的他真的不是太强。有了对等的实力，便有了平等对话的可能。朱雀很认真的在听，中年文士将要说下去的一字一句。

    “你看，我没有胡说。你想了千年的事情也并非如今的你可以独自完成。所以，你需要帮手，例如我，例如这个昏迷不醒的苏小北。”

    正如苏小北所说，中年文士若不是过客，至少也能坐下来和他谈谈。只要能谈谈，就代表不会是立场坚定分明的敌人，或许还会成为一小段路上的同行之人。如今的中年文士和朱雀亦是如此，他们都看中了同一个人，甚至从某种程度而言他们的目的也是殊途同归。

    朱雀沉默了许久，虽然他已经承认了坐下来谈谈的必要，但他身负的历史和身份都让他一如既往的骄傲，因此他没有丝毫的客气。

    “凭什么。”

    中年文士没有因为这有些刺耳的质问而发怒，反而越加平静。因为在他看来，朱雀肯定会加入他的棋局之中。就如很多人一样还在质疑犹豫的时候，其实早有决定，只是还不自知罢了。何况不管是他，还是另外几个与他并肩的人，想来在面对这传闻中的朱雀之时都会理解这莫名其妙却又理所应当的傲气。

    “我辈修行，先有七境之分，再有尊帝圣三位。如今仙迹飘渺，难寻踪迹。圣人不出，四帝为首。在下不才，便是四帝之一，道陵山千杀。”

    奉仙大陆，修者为尊。弱rou强食，成王败寇是最基本也最牢靠的规则。千杀位列四帝之一，自然有足够的底气和资格成为朱雀的同行之人。

    毕竟无论朱雀的曾经如何辉煌，如今在他需要帮手之际，最强的自然便是最好的。或者说是朱雀没得选，要么接受，要么失败。

    “天地桎梏，犹如樊笼。天地之外似有一张巨网笼罩，束缚我等修行。在下修为至此，再想寸进已是难得。但人心有念，在下也想看看这世间是否有人能超凡入圣，证得长生。为何千年以来，道门三清不现，西漠诸佛不生。这便是在下所想，不过求个明白。”

    说到此处，千杀有意的停了下来，继而看向朱雀，双眼深勾。

    “真武独掌天庭，想来巨网应是由他所铸。这也难怪，谁又愿意旁人与己并肩。何况他骨子里的傲然作祟，习惯了俯视，便不再愿意抬头。不过阻人修行，如杀人父母。前辈以为，在下应当如何。”

    最后一句话，千杀说的很慢，每一字都说的很轻，但落在朱雀耳中却是如同惊雷。他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眼前之人，不知是该轻蔑一笑，还是应该赞其勇气可嘉。

    “你真是一个疯子，不过疯子往往都有些可爱的地方。但依你所言，如今世间修行仙路断绝，你又如何证得长生。”

    正是此刻，原本昏迷不醒的苏小北缓缓的睁开了双眼，看着屋内的朱雀身影竟是没有惊呼出声。朱雀本想让他继续沉睡，毕竟在朱雀眼中，苏小北还是一颗太过弱小的棋子。弱小到不应该知道因由，只需要一味服从。只是他刚有动作，千杀却是将其阻拦。

    “棋盘之中，我与前辈都不是那颗决胜棋子。小北，才是。”

    千杀将苏小北扶起坐好，脸上露出一抹笑意，微微点头。苏小北很是感激的看了千杀一眼，继而看着朱雀，好像似曾相识。

    “我想你也不愿意你眼中的棋子横冲直撞，最后撞个头破血流吧。”

    这是苏小北醒来的第一句话，直视着朱雀，没有半点惧意。纵然成为一颗棋子，那也应该有他自己想走的轨迹。

    年仅十岁的苏小北与这名扬天下的千杀道帝，还有那存在于传说中的朱雀竟是很好的形成了一种默契。他们是合作，为了同一个利益和方向，绝非主仆。

    “我只关心我需要做什么。”

    讲就目的的棋局，朱雀从来都做得很好。只是以身作子，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也从未发生。但从千杀开口之时，他便注定了要落在这方棋盘之上，而且会很快。

    “自古修行，除了个人天资之外，功法术决尤为重要。小北生而不同，但想要打破这天地桎梏，证道长生。所修的也只有那千年以来无人能修的功法——炼星。”

    如今奉仙大陆之上，功法分有四重。凡级功法千万，世人若想，大多能够得一而修。尊级功法不过百数，大多是各大宗门世家的不传之秘。帝级功法存世之数唯有五门，乃是四大帝主所修和魔道的至高心法。而最后的圣级功法，传闻之中独有炼星一门。虽是千年以来圣人不出，仙迹不显，但炼星依旧被世人推崇为唯一可能的圣级功法。当世无双，霸道绝伦。

    “炼星因无人能修，也渐渐失传。好在我道陵山中还存有一片玉简，乃是五百年前门中长老拓印而成。修行炼星的条件甚为苛刻，大致有三。其一是修行之人必须先天神识异于常人，如此方能感应微弱的星辰之力。其二是需要拓展经脉，以身为炉，熔炼星辰之力。再开眉心天宫，镇守诸天星辰。”

    说到此处，千杀转头看向朱雀，想来第三点应该与他有关。

    “其三便是那镇守眉心天宫之物。诸天星辰以红日为尊，本是金乌精血所化最佳。但此等神物，早已绝迹。前辈乃天之四灵，又是天火之源，恰能取代。只是这般便要前辈以一身精血化为灵丹，融入小北的眉心天宫之内。”

    千杀的话很平淡，却仿若一层巨浪侵袭了苏小北的心头。他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千杀，千杀竟然敢在朱雀面前让他心甘情愿的去死。一时气氛再度死寂，不知千杀的话会有何等反应，该有何等反应。

    许久之后，好似有轻笑回荡，朱雀的身影更显凝质。只是他却没有动怒，仅仅说了三个字。

    “说下去。”

    人因何而活，心中欲念，世间诱惑。那朱雀因何而存在，或许只剩下一道执念能够作为答案。千万年之久，内心却是早已荒芜，除了还对玄武心存恨意之外，再不容他物。这是朱雀回击玄武最后的可能，若是错过，他朱雀还在与不在又有何分别。

    至少无论如何，朱雀作为天灵之一都将永远的活在人的心中。或许更加至高，更加神圣，更加不可侵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