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侯府危机】(第一更)
~~~~~~~~~~~~~~~~~~~~~~~~~~~~~~~~~~~~~~~~~~~ 建昭四年,春,长安。<[ 泾水、渭水清澈奔流,龙山如龙盘卧,灞桥两岸,春风绿野,杨柳吐枝,万物重生,一派欣欣向荣。只不过,天生万物,自有衰荣,有生必有死,纳新必吐故。当长安城又一次迎来新季之时,这座城里,一位显赫人物正步入生命最后一刻。 正月十八,戚里,富平侯府,第四代富平侯张临,苦苦支撑病躯一年,始终未能等回独子。终于在这一天夜里,于昏迷中大骂“逆子死于野”,继而又呼“我儿胡不归”。就在这骂与呼的反复中,撒手人寰,年三十七。 富平侯辞世,天子震惊,百官震动。 正月十九,天子下诏,赐东园秘器十二品以葬,敛以玉衣,并赐号“富平共侯”,极尽哀荣。 而与富平侯离世一并引起世人瞩目的,还有一桩富平侯府家事——富平侯唯一的嫡子张放,游剑塞北,一直未归。 关于这位富平侯世子的行踪,张府其实一直在隐瞒,直到去岁处暑之后,富平侯病倒,宫中及官员前来探视,这才觉府中少了一个重要人物。父病重而子远游,这在以孝治国的汉朝来说,是不能容忍的。天子震怒,百官物议,敬武公主连夜进宫谢罪。 而当敬武公主出宫后,奇怪的事生了,天子在此事上表现出与之前不同的缄默,而以天子言行为风向标的百官自然集体失声,有关这位富平侯世子的物议也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位张氏子弟的良好风评。 张承彦,杜陵张氏分支,阳都侯之后。不过,与富平侯不同,阳都侯二世而不存,其封爵食邑早已去封除国。所以张承彦虽同是张氏之后,却与平民无异。不过富平侯张临平日里还是挺拂照这个旁支侄子的,而张承彦也知恩孝敬,在张氏嫡子未归的情况下,毅然尽子侄之责,昼夜照料,形容枯槁,看上去他本人更像一个病人。 如此孝行,自然是朝野褒掖,与他那个不孝无德的堂弟放一起,这对比更是强烈,阳都后人张承彦之名渐渐传开。 又半年过去,直到翌年冬春之交,富平侯辞世,而世子始终未归,这又一次点起朝野义愤之火。而漩涡的中心,富平侯府,此时已陷入悲痛急怒之中。 正月二十,这是祭奠富平侯英灵的第一天。主持仪式的,是富平侯张临的未亡人敬武公主。 这位年不过三旬,昔日风华绝世的美妇已完全变了模样。她头束白绫,身着孝服,不施粉黛,由此脸色的苍白与眼圈的青黑格外明显,整个人给人一种憔悴至极的感觉。而厚厚的白裘,衬着细长的玉颈,更显得身躯瘦弱,惹人生怜。 丈夫新丧,儿子年余沓无音讯,甚至无法赶回治丧……种种严重后果,忧愤交加,郁结于心,致使这位原本身骨子不错的大汉长公主整个垮了。若不是强撑着主持祭奠,只怕早就顶不住了。 现在唯一能给她安慰的,就是她还有个好侄儿——门堂阶下,那模糊在淡淡雪花中的颀长人影,不断向前来拜祭的宾客鞠躬回礼。雪花早已落满他的一身,每一鞠躬,帻头与双肩的雪粒洒落,雪粉飞扬…… 此间事了,一定要奏明天子,好生褒奖这位侄儿,敬武公主如是想。 正思虑间,一阵踢踏脚步入耳。敬武公主忙振起精神,恭迎入堂祭拜者。一般千石以下官员,只在堂下祭拜,能登堂入室者,非贵即故,纵是公主之尊,亦不敢怠慢。 但见堂前门槛处四人一字排开,在侍者服侍下解下厚麾,脱去革履,整衣着袜而入,向敬武公主行礼:“金氏四子,拜望英灵,请公主节哀。” 敬武公主欠身屈膝:“未亡妇谢过金氏仲昆。” 嗯,来者正是与富平侯张氏并称“金张”的大汉权贵典范之一,城都侯金氏四昆仲:金常、金敞、金岑、金明。 一般认为,金氏迹,肇始于武帝朝的辅政大臣金日磾,但严格的说,这“金张”的“金”,并非指金日磾的直系后裔,而是金日磾的弟弟金伦。因为金日磾的秺侯爵位只传了二世便绝嗣了,而金伦这一系则代代不绝。论功禄,金伦根本没法与兄长比,但最后得以庙享并代代恩宠的,却是金伦一族。由此可见,纵有造化之功,不及造人之能。
金氏昆仲,既是高官显贵,亦是张氏故旧,登堂入室,望棺而拜,理所当然。 礼毕之后,本应退下,金氏家主、城都侯金常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道:“我等与共候,俱是至交,心有所虑,不敢不言,还望公主恕罪。” 敬武公主欠身施礼:“未亡妇岂敢,贤昆仲但请直言无妨。” 金常道:“恕常无礼,如此大事,未见富平侯子身影,敢问公主,少侯仍在否?” 敬武公主脸色一白,轻声道:“吾儿尚在,冰雪难行,故而……” 金常摇摇头:“父逝儿不归,无论是何缘由,必遭御史弹劾,削户降俸那是轻的,若是物议沸腾,只怕爵位难保。” 敬武公主咬着嘴唇:“吾儿身在胡地,身不由己……” 一旁的侍中金敞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道:“春季乃行葬之季,共侯之棺最多只能停放三日,若三日后出殡,何人扶棺?” 敬武公主身躯一晃,有些站不稳了,左右侍女慌忙扶住。 金敞之言直击要害,若三日后无后嗣扶棺,按世俗礼法,将视为绝嗣。若是普通平民,绝嗣也就绝了,顶多家里的两亩地便宜了族人而已。但身为大汉侯爵,那可就大不一样。“无嗣国除”,这是汉律规定的。倘如此,富平侯便将终结在这一世。到那时,那位富平少侯无论归与不归,都将无力回天。 金常深深一叹:“秺侯之事,当为前鉴。” 敬武公主浑身软,如果说金敞之言直击要害,那金常之言便是当头一棒。 秺侯是谁?就是辅政大臣金日磾。论位高权重,论帝王恩宠,第一代富平侯张安世犹有不及。即便如此,当金日磾之子无嗣,亦无奈除国,何况张氏乎?这是金常以自家之事,对敬武公主的警醒。 直到金氏昆仲告退离去,敬武公主还呆呆立着,神思不属。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