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夜静更深歌不成(3)
譬如她到底不曾亲口说出,无论如何他亦要借助江南之势;不曾亲口说出,他心中并非甘愿落入这谷底。手中依旧擎着那罩衣,似在命令她回心转意。可等了一刻,又等一刻,对方始终无动于衷。 有那么一瞬,几乎要将那罩衣狠狠掼在她面前——终于还是压下心气,耐着性子向她道:“我先前纵有错处,这段时日对你还不够依顺么?若成心瞒你,怎会由着你来,又怎会叫你瞧见这些!”初时只为劝慰她,好尽快将此事揭过,说着说着,自己竟也动了情,“你该当怨我,却不该将我想的这样不堪,莫非在你眼中,我便是如此么?” 阿七又似在听,又不似在听,直到湖对岸亮起零星火把,应是有人来寻这女子——暄一时顾不得再说这些,上前一把拉起阿七便要离开。 “我在京中见过你。”忽听女子轻轻开口,“是一张绘像。” 阿七顿住脚步。 “是为了在上陵围场上寻你,他亲手所绘。”松若眉眼轻垂,接着道,“你收了他的定物,他便将我留在中土。你不是已随他出海东去了么?” “你是说修泽?”阿七回身将她望着,“定物,什么定物?我从没收过——”话音便在此处截住,只因忆起了先前并未放在心上的一幕。 当日离开西平侯府,两人在中沐城外分别,修泽确是问了自己一句——玄铁可还带在身边。 那时不过想着,修泽仅仅对自己动了些心思,却没能想到,这心思如此之重。 “我并不知玄铁便是定物。”虽心内百味杂陈,阿七仍是坦然道,“若早先知道,也定不会收下。可惜眼下玄铁已失,我无法还你。” “白先生曾对他说,”松若轻声又道,“你最不愿受人恩惠,若平白受了,哪怕肝脑涂地亦要尽数偿还——因此我想,他之所以绝口不提,是怕万一被你知晓,感念他的恩情无以为报,便只能违背心意同他结成连理。” 月华皎洁如霜,映着两个少艾女子,同样隽秀的眉眼,眸光却迥然各异,恰好比她们截然不同的命途。 只见内中一个微笑着摇头,“如今我已不这样。而修泽亦不是如你所想——是你看轻了他。” 突然发现,面对这个与自己虽是萍水相逢,却也渊源极深的少女,自己竟无甚可讲,不问她心中究竟有何难解之苦,亦不问她可愿另择出路——哪怕命运硬将她们绑缚在一起,她亦要拼尽全力挣脱。 阿七抬眼向远处眺了眺——那些火光正缓缓移来,“我须得走了。短见寻过一次,尝过将死的滋味,往后也不必再寻了。” 。。。。。。生平头一回,被个女子拉扯着,在花树间急步穿行。莫名的心绪竟令他有些失措——为何前一刻分明对自己万念俱灰,后一刻却仿佛已然云淡风轻? 见过太多善变女子——眨眼功夫或喜或恼,时娇时嗔,却不过为着向男人承欢索爱——心中再明白不过,唯有她是不同,愈是温顺,愈令他怕。 终于远远离了那园子,半山被风处,暄拽住她,“没人追来,歇一刻再走。” 两人拢起一堆柴枝。白日里刚落过雨,枝叶俱是半湿,暄却很快便生起旺火。 阿七坐在火边,静静看他添柴——旁的都暂且不想,哪怕只在这一瞬,眼前的,就是她要的男人。 稍后暄回过身,先是松了自己的衫子,接着不由分说开始解她的衣带。她假意躲了躲,就十分乖觉的不再乱动。 湿衣褪尽,阿七顺势缩进暄的怀里。暄用衣襟拢起她,将她抱住。 他胸口如此的暖,她一刻也不想离开。“方才那些话,你统统忘了吧,我知你不是这样的人。。。。。。”只说出这半句,余下半句,被她悄悄揉碎在心内——即便你是,我也绝无怨言,纵有千错万错,也只在我,同你没什么相干。 爱慕他,即便被他伤了,也怨不得他,只能恨自己甘愿追随——已是不止一次涌起这念头,一次比一次更令人感到无望。 此刻暄的心中亦是阵阵抽痛,仿佛这颗心被她牢牢攥住,于是他愈发收紧手臂,她攥得愈紧,他便也如此回敬她。 即使如此,那痛楚依旧越来越烈,痛到令他无法承受,终于忍不住将头埋向她颈侧,张口重重咬下——原本轻摁在自己胸口的双手,此时蓦地收紧,指尖划过处,肌肤微微刺痛,内里却是难耐的酥痒。似乎总是如此,情欲骤然腾起之时,便再也无法分清对这女子究竟是爱是恨。 长发散落在斑驳枯叶间,每回风起时,落花如雨而下,似要掩住树下炙热交缠的躯体。花香中搅着一丝腥粘,痛到极致,亦欢愉到极致,春夜清凉,却仿佛由此沾染了夏雨将至的湿热。 春梦一场,该是醒了。 靛青天幕渐渐转作湖蓝,心中再贪恋,晨光依旧悄然而至。 此时回望,昨日种种仿佛彼岸之花,恍如前世。 “我想好了,不妨就去定洲,或者。。。。。。索性去青城。”轻轻替他捻去发间的落花,“依我说,事不宜迟。你又如何想的?” 她的心思总是转的太快,未免叫人始料不及,而对方的回应也出乎她意料之外—— 只听暄道:“去川中。”既是她先提起,也无需再瞒她。 “川中?”阿七满目讶然的望着他,“虽慕南罂未在充州,可充州仍由他的嫡系亲信坐镇,川中于你,岂不与绝地无异?” “置之绝地,”暄静静道,“方得生路。” “好。”阿七一句未再多问,不假思索道,“那就起程去川中。” “阿七。。。。。。”明明早就做过决断,此刻见她应得如此干脆,暄突然生出几分犹豫,迟疑着伸出手,可还没碰着她,就先被她凑上来一把搂住。 两手环着他的腰,下颌搭在他肩头——暄看不见她的脸,而从她轻快的话音里,也丝毫听不出不悦——“往后什么都不必说,是我愿意。” “好。”心内又开始隐隐作痛,暄强自笑道,“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往后可别怪我。” “放宽心吧,绝不怪你。”阿七靠在他肩上,歪着头斜睨着他,语气半真半假,“只不过,哪天我不愿意了,你说什么也无用。” “要么一句都不必说,要么说万句亦是于事无补,”暄点头笑道,“你的意思,我记下了。” 正在这时,寂静山道上隐约传来马蹄声,细听似有十数骑之多。阿七熄了脚边余火,抬头笑问:“定是川家的人。躲是不躲?” “若躲了,”暄向那新绿掩映处遥遥一眺,口中轻笑道,“谁送咱们往川中去?” 川中,花月镇。 花月镇隶属充州,乃川东灵秀之地,傍水依山,盛产红花,将红花染丝,辅以金线织成锦缎,便是声名远扬的“花月锦”。 往年这个时令,织娘们忙碌了一冬一春,多少可得月余轻闲,今岁却格外不同——上年红花还未采收,镇上几间染坊便早早被人包下,秋末染就的丝线,织到今岁春尽仍未织完。 多年难得一遇的大主顾,不是别家,正是富可敌国的江南肃家。 传闻穆国公肃恒因疼惜幺女远嫁,欲将嫁女途经处,皆饰以红锦——待到那时,莫说是红妆十里,百里千里也不为过。 如此铺陈颇有违制之嫌,储君大婚亦不能及,叫人不由得联想起当日公子恪迎娶孝敏的声势,倒还十分相近。 回头再说这花月镇。镇中几条繁华街巷,除了药铺与铁匠铺子,最多见的便是织布作坊。日暮时分,织娘们赶过半晌活计,正围坐在一处说笑歇息。 有人说道:“外头传呢,说慕将军就要回来了。越娘,你家男人也该回了吧?” 几个好事的便一起推着那越娘取笑:“怪道这两日你魂不守舍,又折梭子又断线的,想必这心呀,一早飞营盘街上去了——” 营盘街本是川东骑最早一处驻地,如今大部虽已移至距此不远的充州城内,却仍有近千人留驻此地;而这近千人之中,半数来自京城,最早追随慕南罂由京入川。 只见那越娘俏丽脸盘弯细眉眼,敞袖蓝褂细绫裙,鬓两边各簪一支银蝶花簪,正是川中女子惯常的装扮——佯怒道:“你们快少拿我打趣,我可没听说。” 有与她相熟的替她解围:“还真没听着,倒是听人说起,这几日北边的川五爷又来收药来了——” 有人便问:“来不就是收红花么,如今都被高价收了去染了丝,哪还有富余?” “论起来,”越娘接道,“川五爷虽不是官家,却和官家也不差什么——他要真想收,花月镇上哪家敢不接他的买卖。这不,听说他家今回进城时走丢了两个伙计,合营里都替他寻人呢。” 众女子便又笑道:“到底她家男人是营里听差的,原就比咱们知道的多些。”越娘的夫婿原是京中人氏,在川东军内多年,虽只是个并无官秩的行佐,却略识文墨,有几分见识。 “尽跟你们这些嚼舌的瞎绕呢,”越娘憋着笑,作势恼道,“天不早,我先回了!” 织娘们各家离作坊都不甚远,这越娘穿街过巷,不多时便近了自家院子。未进门便听院中有动静,紧接着竟自门内丢出一只公鸡来,被割了喉管,扑腾着翅子溅了一地的血。 越娘呆了呆,急急的进门——只见门内站着个面色黝黑的高瘦汉子,正是她家男人赵青——不禁又惊又喜,“你,果真是你,几时回的,事先也不捎个信儿回来!”边说着,眼圈已红了。 男人不同往常,也没答话。越娘隐约觉着不对,瞧了眼地下仍在扑腾的公鸡,忙去接男人手中的刀,“怎的厨下的事你倒动手了,是来了客么?” 话音未落,却见屋内走来个年轻后生,天色暗了瞧不清样貌,倒是觉得一脸和气。男人顾不上多说,只吩咐她将鸡收拾了炖上,接着便恭恭敬敬将那后生重又请进屋去。 越娘不敢多问,直到将鸡汤炖好送进正屋,先是她男人在门口接了,交给方才那后生。后生笑着道了声谢,端着回身进了里间。 仔细掩好屋门,两人到了偏房,越娘终是小声问道:“这来的究竟什么人呢?” 赵青这才低声道:“作坊的活计暂且撂下吧。过两日收拾收拾往庄上去,街坊若问起,就寻个由头说庄上有事。” 越娘茫茫然点了点头,“你几时接我回来?” 赵青便道:“莫多问了,到时我自会去接。” 越娘仍旧忍不住说道,“莫不是出了事?你可别瞒我!听说慕将军迟迟未归——” “恁多的话!”赵青沉下脸来,“你只管去庄上,等我去接便是。” 越娘是个聪明人,见自家男人不肯说,索性闭了嘴,隔日等赵青出了门,便借由送茶水,独自去了正屋。 一掀帘子,屋内正有一坐一立的两人——坐着的是个年轻男子,面色微露倦怠,越娘未敢细看;至于站着那位,前一日还瞧着是个后生,今次一打眼,竟成了姑娘。 川中与别处格外不同,并不忌妇人在外抛头露面,常有织绣技艺精湛的女子,令男人也高看三分,这越娘又生在商贾人家,幼时跟着父亲离乡在外,见过不少世面,故而并不是那怕事的性子,看人眼光亦精准——谁知今日遇着的,却偏偏探不出个究竟。 川路艰险,异乡人孤身来此,无非为了躲避战乱、又或饥荒时疫,而眼前这两人,不似逃难的离人,也不似私奔的男女。 越娘也多少听得些风声,咏川侯至今不归,实因川外出了不小的祸事——那些战乱旱涝疾疫,不是她一个小女子所能忧心的,平素吃斋拜佛,也只不过是盼着能和夫君在这川内一隅,安然度过此世——因此这当口,对他两人便添了些戒备之意。 手里一边摆茶,心内一边掂量,琢磨好的话到底没能问出口,临了陪着笑说道:“这是当地的猫耳,若喝不惯这口味,奴家再烹些旁的汤水来——” 却见姑娘立马笑着接道:“猫耳正好,不必换。往后几日还要劳烦jiejie。” 听话音便知不是衍西人,口齿利落像从京畿而来——心内的忧惧又重了几分,越娘不动声色的将眼皮儿朝她身上翻了翻——模样白净标致,却并不像富家女子,没一丝半点儿的娇矜,打扮也甚是平常,半旧衫裙,头上未挽髻子,倒跟男人似的束一把在肩后。 正打量着,不期然的与姑娘眼神一接,两人各自都笑了笑,姑娘便落落大方道:“现也入了夏了,夜里头蚊虫实在闹得慌,烦jiejie取些艾熏一熏?” 越娘赶忙应下,折身去取艾草与火折。 打发走了人,阿七对暄道:“头一次入川,等你歇息好了,咱们可要四处转上一转。”说着又走去探他额上,“好端端的,说病倒就病倒,该不是去年的毛病还未痊愈吧?早说过你,可不就是自找么!” 暄在窗下坐着,听了只能苦笑:“许是水土不合。去年秋上初到定洲,也折腾一回。” 阿七将茶斟好递到他手上,“那时不在定洲城内好生呆着养病,为何却要跑去埈川?平白落得一场无妄之灾。幸得如今。。。。。。”忽见他似听非听,话音便低了下去。 暄正将眸光投向窗外。庭院里绿意盎然,同江南江北的夏令景色也无太多不同,可此刻他心内再明白不过,此处,正是川中。 几番波折,总算,到了此地。 想起某个澄明月夜,将马驻在空寂无人的山野,面对前程后路,胸中却只有无尽彷徨与茫然,如今虽已时过境迁,可彼时那种心境,仿佛此刻仍能体味——回过神,笑问身边的人:“方才说,幸得如今怎样?” “幸得如今,”阿七怔怔接着方才的话,“另有一番境遇啊——” 他的笑显得格外意味深长,“不错,阿七。那时起我就知道,终有一日,会是另一番境遇。” 阿七并不明白他所说的,口中故意抢白道:“事后才说这些大话,当日是谁几次三番险些送了性命?即便如今走到这一步,不也还是困在此处——来这一趟,究竟是何打算呢?” “川中么,只因我早前答应了别人,无论如何也要来,”暄又似正经,又似玩笑,“早一时晚一时,无甚区别。” 阿七纳闷道:“应了谁?为何要应他?” “若我说是应了一个女人,因她曾救过我的性命,”暄笑道,“你可会恼我么?” “是齐姑娘吧。那就不必多说。”阿七淡淡道,“周进早同我说过,我全知道,又怎会恼呢。” “嘴上说不恼,”暄笑眼瞅着她,道,“你这个模样,可不就是恼了?” 阿七恨的头也不抬,“我是琢磨着,救人性命这样的大事,必不会只应这么一桩事吧?换做我,不讹上十桩八桩的好处,才不会罢休。”
“你们女人果然都一样。”暄笑叹一声,道,“我应了她三桩事。可惜如今一桩也未达成。你若心里实在觉得不舒爽,索性我也应你几桩如何?” “罢了。”阿七冷冷道,“我才没她那么糊涂。”说着便见那越娘正捧了一丛干艾草过来,当下也不再理会他,只同越娘一起将艾草焚了,屋前屋后仔细熏过一圈。 阿七若有意讨人喜欢,自有她一番手段,不多时越娘已将戒心放淡了些——她二人边忙活着,边说起了当地的风土。 提起川中,因周遭被群山大川环绕,居于正中,故而得名“川中”,自古便是易守难攻之地。川地以宓江为界,分作川东川西,前朝时此处曾为藩国宓罗属地。赵衍初年,宓罗王庭内乱,自伤了国祚,被赵衍一举攻克。此后赵衍封宓罗国主为镇西王,直至宣宗赵忱即位时,宓罗国乱又起,赵忱发兵平乱,并借此于川东驻军,降镇西王为川西伯,命其合族迁往川西,轻易不得越宓江一步。时至今日,川中由衍将慕南罂镇守,宓罗名存实亡。 越娘与阿七说这段时,抬眼却见房内的男子正踱步而出,日头底下一个照面,脸上先红了一红,暗自想:人都道川五爷与慕将军便是一等一的人品,不料今日方知山外有山。 胡乱想着,只听那男子含笑问道:“这些年镇上都不曾见过宓罗族人么?” 越娘回过神,当下竟局促起来,讷讷道:“不曾。早一两年,西边还偶有贩盐的过河来,现今连贩盐的也没了。” 慕南罂入川之后,头一件大事,并非军务,反倒是盐务。 暄敛了笑,状似自语道:“好一个慕南罂。” 此人突然沉下脸来,竟令越娘有种道不出的寒意;见对方漫不经心直呼慕南罂的名讳,越娘更觉不安。 而集市上不见了川西盐贩,说小也小,可若认真往大里说,那便是治边政务,又岂是草民可妄议的——越娘自知多嘴,生怕一句不对又造次了,低了头不敢再接话。 阿七回头瞥了暄一眼,“这也关慕将军的事么?” 暄复又笑道:“怎么,我嫌他太过苛厉,也不行么?” 阿七还未顺过方才的气来,此时偏要呛他:“慕将军素来治下甚严,治民亦如是,有何不妥?” 身后一时没了言语,阿七知他向来好性不与自己多辩,遂也将话压下。 越娘在旁揣度着,越发觉着这二人不似寻常,口内圆场道:“川西的商贩没了,定北口音的倒似多了些。。。。。。想来如今那边也不太平。”正说着,忽听前院似有人叩门,料是隔街上的姐妹邀自己往织坊去,再想到她男人昨日所嘱,诸多事宜都得快些打点起来,便道,“家中艾也不多了,奴家再出去备些。” 这厢说着,细碎叩门声又急了几分。越娘忙去应门,却见外头正是同在锦熙织坊做工的织娘顺嫂。 还未及搭上话儿,顺嫂已进来反手将院门带上,满脸慌张道:“啊呀呀,幸得你还没出门,方才可唬煞我了!往前头两条街,连着咱们织坊两头道口,已全叫兵爷们封了!”边说边又探头朝里打量,“怎么,赵大兄弟没在家么?” 越娘一听便有些着慌——这顺嫂最是爱嚼舌好打听,方才必是从自家后院绕到前头叫门,院中有男人说话声,八成叫她听了去! 如今后院那两人,必是不能叫旁人知道——越娘也顾不得多想,遮掩道:“嫂子可知前头街上出了何事?好端端的怎么就封了——” 对方神色闪躲,顺嫂更觉自己拿准了,心内得意,故意压着不提,将手在颈上一比,绘声绘色道:“都喊着出了人命呢,光天化日的,被一刀抹在脖子上,血溅出好几尺,啧啧啧,泥地上扑腾好久才咽绝了气!” 听她说的这样瘆人,越娘忽就想起昨晚杀的那只公鸡,脸上白了白,半信半疑道:“如今慕将军治下,怎会有人敢呢!嫂子莫不是听错了?” “犯事的可不正是他们营盘街的!”顺嫂道:“慕将军不在,还真是反了天了!罢了罢了,我也不在这耽搁,来只跟你说声,今日先别往织坊里去了!年轻媳妇家,最好门也别出,外头这会还乱呢!” 越娘一颗心七上八下的,自然也无意留她,却忍不住又问了句:“伤的也不知是什么人?” 顺嫂本都扭身要走了,又转过来小声道:“听说是国公府的人——”川内这位敬国公,乃是宣宗孝敏皇后的同族。 “啊?”越娘惊的一愣,没等回过神,顺嫂人已出门去了。 魂不守舍的栓上门,一回身,才又想起后院藏着的人,登时将牙一咬——那顺嫂还不知编派些什么不堪的话传扬出去!摊上这些麻烦,愁也不是恨也不是,悻悻的自去收拾不提。 接下来倒静悄悄的一日无事。待到入夜也不见赵青回来。 这夜正是望月当空,遍地清辉。阿七饶有兴致的看着越娘独自忙忙碌碌,在院中摆好香案,祭上香烛——川东自古便有这种习俗,每逢月望祭祀“丹娘娘”、那位自创“丹娘绣”的女子。 暄也走来同阿七一起,并不惊扰越娘,两人只隔了几丛花树远远瞧着。阿七悄悄道:“果真是到了一地,自有一地的风俗。” “川地山峻水深,”暄也笑道,“许只隔了一道山梁,风物便截然不同。过了宓江,更是如此。川东尚能强些,先前川西虽亦为宓罗属地,却因山水阻隔,同西炎北祁一样分作众多部族,彼此间龃龉难断。” 阿七便道:“我曾听说,他们惯用一种短臂羽弓,男人常常密林中辟出一片平地来,削竹为庐,凭狩猎采药为生,并不喜争斗迁徙。” “是。”暄微笑点头,“至于他们的女人么,个个生的娇美,擅长织染,又擅歌。” 仿佛是印证他将说的话,远处隐约传来歌声。侧耳静听,应是隔着距此不远的宓江,初时只一两人,渐渐的倒似乎有许多人在各自吟唱——和声如清泉般俏丽婉转,纷繁而不显丝毫杂乱。 一曲终了,刚祭罢“丹娘娘”的越娘也望见了花树后的人,走来陪笑道:“是打江岸那边传来的,只有自小长在那里的宓罗女子才唱的好听,还要坐在江边子上唱,我们再学不会的,他们叫它‘夜歌’,唱给离人。” 其实并非只有宓罗女,在那幽谷中的湖岸边,也有一个女子,将这夜歌唱的凄婉醉人。 唱给离人,她心中的离人,该是亓修泽吧? “真是动听。”阿七轻叹,眼底有盈盈泪光,“我并不知,若儿她,也曾去过这许多地方。” 树影中,有人伸出手来携住她的手。她便回过头对身旁的男子微笑道:“我是不是对人总不够狠心?” 男子也笑道:“是。除了对我。” 。。。。。。夜色渐深,越娘仍守在院中,等着自家男人。阿七也未回房,同越娘坐着说着话儿。 江岸边终是沉寂下来。阿七道:“为何她们突然就不唱了——” 越娘眉宇间笼着一丝愁云,开口轻道,“已是子时。过了子时,便是唱给此生再不能得见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