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一朝前缘错
阿七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苏岑搬上马背,骑了自己的马,牵了踏雪,慢慢走出岍越山。日落时分向山北村落中寻了户农家落脚。 苏岑仍是昏睡。阿七见他伤势无碍,便托付给那户人家照看,入夜时分,独自离去。 至此日夜兼程,不眠不歇。 一路北去,沿途景色渐渐萧索,路过的村落屋舍,也由白墙黛瓦,渐渐转为青灰砖石。过了埭城州界,天气更是阴寒,一场春雪下来,竟有了几分严冬的味道。幸好半途遇着一个猎户,买下一件狐皮袄子,并一顶皮帽。 皮袄肥大无比,阿七便拿带子将腰间束紧,穿着倒也颇能遮风挡寒,那皮帽则更是滑稽——穿戴下来,不伦不类,路人见了都要避让三分,阿七也不放在心上,只管御寒便是。 五日后,终是赶到了京中。 不想京中郊外,和风暖阳,春光却好。远近阡陌之上,花事渐繁,沿着田间小径,远处京城青灰色城墙已隐约可见。阿七弃了那一身皮裘,换上出陵溪时穿过的锦袍,顿觉浑身轻便了许多。此时见自己的白马毛色被日头映得愈发白亮,不由得就想起那白蹄栗马踏雪,接着又想到苏岑,心中怅然,懒懒对那马儿道:“陪了我这些日,还没取个名字给你,不如叫你阿白——不好,听着倒像我的兄弟——便叫二狗吧——”正说着,抬眼只见对面一个小童,赶了大大小小五只黑羊,自田埂一头过来。 小童见了阿七,也不避让,与那五只羊一起,正正堵在路当中。刚被阿七取名为二狗的白马,此时便俯下头去,将领头的一只公羊嗅了又嗅。 阿七便跳下马来,口中笑道,“刚叫你二狗,见了什么都要嗅!” 只见小童指着阿七,气咻咻道:“你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阿七便对小童笑道:“不想竟冒犯了二狗兄的名讳。我只问你,此去京城,哪边景色最好?” 小童心中仍是不满,因左手握着赶羊的鞭子,便胡乱用右手一指,“那边儿——” 阿七顺着他的小手朝西看了看,田野尽头似有一片灼灼花树,像是桃林,低头笑道:“多谢二狗兄!” 小童不再搭理阿七,赶了自己的羊从田埂一侧过去。 阿七跃上马背,一路向西北而去。 回头却说那前往祁地迎亲的队伍,天未亮便齐装待发,在城中耽搁了大半日,终是开始缓缓向前移动。冗长的仪仗之后,世子身着华服玉带,发束簪缨银冠,与一身戎装的上将军隋远骑了马,周遭数十铁骑护卫。出来皇城,隋远终是低声道:“起行前王爷还多番叮嘱,方才世子未免也太过了些——” 暄便笑道:“隋将军,那弥须老儿向来聒噪,满口胡言乱语,什么‘朔日不宜西行’,我偏从西边出城。皇上即便要怪罪,也得等我从北地回来,到那时早就抛在脑后了——”一面说着,又抱怨道,“这马颠的人都要散了,为何非得出了城才能换马车!” 隋远暗叹一声,随口劝慰道:“世子再忍耐片刻,城门即刻便要到了。” 暄口中虽是抱怨,一旦出来城门,反倒不急着下马换车。此时日头正好,出城不久,道两旁山桃盛放,山野间好似铺满了霞色积雪。不时旋过一阵疾风,队伍两侧黑底镶金的旌旗幡帜迎风招展,其间更有无数花瓣随风轻旋,犹如落雪一般。
以手搭额,逆光向那坡上看时,却见一匹白马自远处呼啸而至。马背上锦衣少年手扬长鞭,沿途拂过探向身侧的繁茂花枝,那花瓣如烟火般纷纷扬扬,向空中散开。少年便好似携着一阵花雨,策马疾行。 隋远眼风一扫,身旁侍从立时抽出兵刃,有人将剑遥遥指向坡上,口中喝道:“站住!什么人——” 少年早就发现了山坡下绵延数里的迎亲队伍,听见有人呵斥,便将马在山坡上驻下,此时便见队伍中十数名弓箭手,搭箭在弦,蓄势待发。 阿七无处闪避,便直身坐在马上,静静望向其间一名身着淡金锦袍的年轻男子。只见那男子右臂轻轻一扬,卫兵们便纷纷将兵器放下。 暄抬眼一望,即便逆着日光,看不清对方容颜,可方才这少年在花树间无拘无束,恣意飞驰的情境,却令他心生触动。低头看了看此行御赐的淡金蟒纹锦袍,暄敛眉淡淡道:“走吧!” 队伍便继续行进。 而阿七将将与世子一个照面,心中轻叹暮锦果然所言非虚。世子即刻便回过头去策马西行;阿七当下也不逗留,打马向东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