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劣等感

    比起烈日高照的街道，用窗帘将阳光阻隔在屋外的点心店显得稍微凉爽一点。刺目的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留下一片温和的白光，

    被吊在天花板上的风扇“吱呀吱呀——”的转着，人工产生的空气流动不仅带来了凉意将烘烤点心的甜香搅作一团，一点点渗入鼻腔之中。午间空荡的点心店让人产生一种莫名慵懒的感触。

    从上方吹来的微风吹拂在身体上，让乔恩衣服上遗留的汗水印记逐渐消退了。他仿佛是感到了一些凉意，下意识的缩了缩身子。应该已经预料到莉琪会拒绝他的意见，可是当莉琪要他说自己的理由时，他还是沉默了。

    时间缓缓逝去，莉琪无聊赖的用指尖轻轻敲打着桌子的边缘，面无表情的等待着乔恩举出让自己终止对汉克·丹佛斯调查的理由。午休的时间很充足，她不介意在等待点心到来的时间里让乔恩整理好他的理由。

    “久等了，这是你们点的红茶和点心，糖稀薄饼是附赠的。”过了差不多有一刻，穿着和店内风格不太搭调的拓荒者式样服装的店员用一个大盘子将食物一口气送了上来，“请慢慢享用。”

    点心被一个个放在桌子上，烤焦上色的鸡蛋与黄油的味道扑面而来，还有味道浓郁的可可那略带苦味的芳香，还有奶油那浓厚的甜香味……本应让人食指大动的气息混在一起，几乎让嗅觉变得麻木。

    “有什么需要请按铃，也可以到前台找我或者店长。”

    用狐疑的眼光看着已经不再敲打桌子边缘的莉琪和还在沉默的乔恩，店员留下一句话便离开了两人身旁。他走到留声机旁时还拍了拍留声机的喇叭，原本有点走调的音乐终于显得正常了一点。

    “莱恩斯特，这顿我请。你不用客气，来试试看这家店的点心吧。”乔恩很大方的邀请莉琪尝尝桌上的点心，只是口气显得有些僵硬，“这家店的点心味道很好，而且红茶也是用高级的茶叶泡制的。”

    桌上摆放着好几份烤面包和蛋糕等点心，作为两人正餐的量都足够了。不过考虑到价格的话，购买这些点心花的钱都已经够普通学徒解决一个星期的午餐了。乔恩的家境不错，可是这一顿还是显得过于奢侈了。

    难道乔恩是那种会把点心当做正餐的人？

    莉琪嘴角不经意的挑了起来，现在想来，也许刚才店员狐疑的眼光并不是针对两人，而是针对这一桌的点心。平常聚会时一人只会点一到两盘来计算，这一下可顶上了七八个人的大聚会了。

    她沉默着，随手取过一盘点心放在身前——这是一盘中间夹了奶油的小饼干，用于搭配红茶的零食，价格也比较便宜。淡黄色的饼干表面被洒上了一层稀薄的可可粉，呈现出巧克力一样的色泽。

    饼干也许是男女老幼都相当喜欢的人气商品，但是并不稀奇，只不过是平民阶级的食物。而这种饼干就和街头巷尾的小卖部里都有卖的同类一样，至少在外表上没什么区别——莉琪难以理解为什么价格会贵差不多三倍以上。

    如果是柯特在场，他可能会向莉琪解释一大堆诸如人工费房屋租金或是其他关于经济关系的东西。但是不管他怎么解释，莉琪都不觉得这些额外的附加价值能让一个平平无奇的食物本身变得好吃。

    应该是看出了莉琪的疑惑，乔恩颇显赞赏的朝她点了点头说：“莱恩斯特，看不出来你很有眼光嘛。那种饼干是店长特制的，别看它的外表和普通的饼干看起来没什么区别，但是它绝对比那些随处可见的大路货要好吃许多——事实上光是它用的材料就要比那些粗制滥造的东西好太多了。”

    这就是经常吃点心的食家对不同的的两者间的评价么……莉琪对乔恩对这些饼干的评价显得无动于衷。她并不挑剔食物的味道，美味固然能让人心情愉快，但只要不是难以下咽，都不影响将它们吃掉这个行为。

    进食这一行为对她来说主要是为了摄取能量，毕竟体内的魔力只通过休息让它自然生成是相当没有效率的。通过进食充满魔力的食物能补充魔力，一些稀有的东西甚至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提升魔力的容量。

    向莉琪介绍那些饼干的时候，乔恩已经拿过那盘附送的“糖稀薄饼”大快朵颐了，这种经过油炸的点心中填着大量的奶油，挂在外侧的糖稀在薄饼金黄色的表面上透着如同琥珀般的钝光。

    “也许是这样吧，至少这红茶的味道不错。”莉琪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刚泡好的红茶温润可口，还带着一丝淡淡的甜味，“不过我想现在并不是顾左右而言他的时候，你应该已经准备好要说的东西了吧？”

    莉琪正视着乔恩的双眼，这个少年将面前只有几小块的糖稀薄饼解决掉之后就将还有些烫的红茶喝掉了一大半，然后用手肘撑在桌子上，让双手交叠在一起遮住嘴部，显得神秘兮兮的凝视着莉琪。

    “啊啊，那是当然……不过我也不知道就算我说清楚了理由能不能说服你的。”他用低沉的声音回应莉琪的问题，眼神中透出了一些悲伤，“也许这个话题会有点长，你暂时就先听我说下去吧。”

    看来是个很长的故事了，莉琪将饼干塞进嘴巴里嘎吱嘎吱的嚼了起来，同时做了个手势，示意乔恩继续说下去。

    乔恩脸上维持着温和的笑容，声音带着异样的沙哑：“莱恩斯特，你知道在学院中，作为一个理论系的学生意味着什么吗？”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但是莉琪知道他是认真在问自己。

    作为一个理论系的学徒，他和其他学徒都一样，被认为是纸上谈兵的典型。世人皆知，理论系是研究法术理论的学派，这一系的学徒长于理论，但是对于法术的实际应用与cao作就不一定擅长了。

    说得好听一点是缺乏实际应用的能力，但若是要说的直白一点，那便是他们缺乏掌握法术的才能。

    这也许是理论系学徒心中永远的痛吧，甚至一度还有不少法术士提议过为理论系的法术士设置一个新头衔将他们与普通意义的法术士区分开来。可以想见理论系在传统法术士集团中有多不受待见。

    莉琪沉默了片刻，说：“我不认为不同系别间有优劣之分，区别只在于适合与不适合——事实上理论研究对于法术技术的发展比应用型的更有帮助。而且……法术是力量，但不仅仅是力量。”

    法术研究的学派之间并没有优劣差——这也许是正论，但并不能说服所有人。就算用那位伟大的“白银龙王”

    修伊·格罗斯泰斯特所留下反对法术士们只着眼法术能力的校训作为佐证也是如此。

    “是啊，法术是力量，但并非只是力量。”借着莉琪的话语，乔恩默默的念诵起来，“此乃智慧，乃知识，乃技术，乃意志。智慧为头首，思维真理。知识为耳目，辨识万象。技术为手腕，铸造超凡。意志为腿足，踏向未知……”

    这段校训在卡特里斯学院中耳熟能详，可是对于它的理解也各有不同。有的人将这段话奉为圭泉，认为它是超时代的对法术的理解；也有人对这句话弃如敝履，声称它只不过是说话人岁当时社会的反应。

    但不管怎么说，这些话是在否定只将法术作为力量进行使用的现象，这几乎已经是一种公论了。不以力量强大论法术与法术士的优劣程度，这也许就是那位伟大的法术士曾经想要表达的东西。

    念诵完毕的乔恩表情变得阴暗了，他宛如在思考着什么似的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慢悠悠的分几次呼出。

    调整好呼吸的他无奈的撑住了身体，说：“白银龙王说的没错，法术的效果不一样，法术士也会有各自擅长的领域。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可知道归知道，却无法轻易释怀。事实上，理论系的大部分人都无法摆脱那种压在身上的劣等感，我们中的大部分人都觉得无法堂堂正正的自称自己是个法术士。”

    说话的时候，他叹息着，仿佛要将全身的力量凝缩在呼吸中吐出一般。他的脸上看不到应有的平和，取而代之的是难以言说的愁容。没有办法改变的现实对于包括他在内的所有理论系学徒都是一个巨大的压力。

    无论如何努力，不适格者的标签总是贴在他们脑袋上。尤其是在现在这个法工机具已经得到一定程度的普及，法术产物已经开始大范围运用的现在，依然不能很好施展法术的理论系学徒总是抬不起头来。

    劣等感啊……莉琪对这种感觉有些陌生。也许因为法术才能上的先天不足，才会引起他们的这种心理，但是对于莉琪来说，她对此并没有特别的感触。

    理论系的学徒的确是高不成低不就。

    不像完全没有施法能力的普通人一样彻底无法掌握法术，却也不像应用类法术系别的学生一样能够掌握高强度的复杂法术。半吊子的强度让他们的上进心和优越欲，产生了得满足导致的劣等感。

    “同样都是人，他们有才能，我们也有才能——可是明明同样有使用法术的才能，这种‘才能’却也有高下之分。”乔恩的笑脸就像在抱怨一般，“我不会说‘这不公平’，毕竟对于普通人来说，我们的存在就已经是‘不公平’了。可是啊，我们努力学习理论却无法将理论付诸实行……这样的无力感才是我们厌倦的。”

    他的表情看上去是在笑，可是眼睛里没有笑意，只是充满了后悔莫及的无力感：“于是在这样的基础上，汉克·丹佛斯前辈就成为了理论系所有学徒的榜样——不，或许应该说是‘英雄’吧。”

    莉琪喝了口瓷杯中的茶，茶已经有点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