捌
又是一个难以言尽的夜晚。 志村趁着半夜无人，带着食物偷偷潜到由花子禁闭着的那间柴房前。 月夜下，银白色的冷彩溢满在那猫着腰作轻巧状的高大男人身上。林中缕缕寒气依稀升起，湿濡的冰冷让人不禁打起了寒颤。 夹杂在夜风掠过的冽声中的，是那惊起夜鸟的振翼声。如此清晰可闻，恍惚间让人仿佛置身在纯洁无暇的静谧中—— 难以言尽的静谧之夜。 高大的男人——志村，做贼似地四处乱瞟，确定无人后，悄悄俯下身子将手探入柴房右墙底的破洞前。 “丫头，吃点东西吧。已经三天没东西下肚了，再这样下去身体会撑不住的。”志村叹了口气，将手中用布包好的几个馒头塞进了砖墙的破洞内。 自那次鬼讨伐以来，由花子一直被关押在柴房内等候发落。 一直给她送来饭食的人是志村。 或许那乡绅就是打着把由花子关禁闭关到死的主意，这么多天来别说送食了，连来探望她的也只有偷偷摸过来的志村。 志村的问话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一只脏兮兮的小手迅速将布包卷入破洞内。 少顷，屋内传来了大口咀嚼食物的声音。没有话语，只有咀嚼声。压抑的气氛让人心烦。 “丫头，你说句话啊，你这样……” “我还能怎么样？” 干涩嘶哑的声音让志村不禁感到震惊，这还是平日里嬉笑活泼的那个由花子吗？那个如花般笑容粲然的由花子？ “由花子！你的声音！？” “我已经是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了……瘦骨嶙峋……甚至能感觉到挂在骨头上的皮肤的重量……” “不要再说话了！你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再这样下去的话！” 志村满面痛苦，猛地抱着自己的头跪下。他甚至可以透过由花子的话语窥视到那个畏缩在毫无光线的漆黑角落内，形如枯槁、两眼无神的绝望少女！ 那个由花子竟然会…… 一想到这里，志村心如刀绞，那份强烈的愧疚感不断灼烧着他的心。他咬着牙忍受内心的自责，死攥着泥土的双手的指关节也因为用力过度而发白。 …… 正当志村因为由花子受到的折磨而自责不已时，禁闭的小屋内突然传来了“噗呲”一声，那就像是没忍住笑意而走漏的声音。 “哈哈哈！志村大叔！又被我骗到了吧？” 少女的笑声如银铃般不断响起，哪怕那笑声仍显得有些干涩，却能让志村感到无比安心——她还是那个爱开玩笑，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面带笑容的由花子。 虽然如此，但志村还是板起面孔装作很生气的样子训斥道：“你这野丫头！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敢拿长辈开玩笑？” “嘿，那还不是因为志村大叔根·本·就·没·有·长辈的样子~” “你还嘴犟！看来精神不错啊，本来还想着明天带烧鸡过来……” “呜哇！我错啦！” 屋内一阵鸡飞狗跳，过了一会儿才传出由花子那慌乱的惊叫：“这么多天都没碰油水了，不要让烧鸡离开我啊！” 志村叹了口气，将装水的葫芦通过缺口递了过去：“你这野丫头，说正经事呢。你还有心思去玩。唉……” “咕噜咕噜……被关了三天，我都闷坏了！”似乎是端着葫芦灌水的由花子倒是没心没肺。气得志村咬牙切齿。 “还笑！再不想办法你捞你出来，你就要在这里被关到死的！知道吗？” “……那就想到办法再说吧，现在这样挺好的。” 由花子的声音一滞，半晌才幽幽地吐出一句。 见状，志村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连声叹气不断摇头。 他倚靠在那栋破墙上，抬头望向那轮银白无暇的皎洁之月；她依靠在那栋破墙上，低头注视着那连月光都无法透过的漆黑。 她们二人背靠着背，相隔只有一栋覆满青苔的破墙。 她们既像是父女，又像是兄妹。 不约而同的，他们都能感受到当前的困境，然而一股无力感自心底里油然而生，无所适从的呆愕感哪怕过了三天仍然未曾减弱一丝半点。 就这样？那种悠闲的日常就这样被轻易的打破了？ 由花子不明白，志村更不明白。 但他们都很苦闷。 —————————————————————————————— 渐渐地，他们隔着一栋墙开始闲聊以排遣心中的苦闷。 “……你说你这傻孩子，偏要捡个鬼回来养。现在倒好，出事了吧？” “我才不管鬼不鬼的！它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滴水之恩应当涌泉相报’这句话也是你教给我的啊！” 不知为何，由花子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你们这些大人就是喜欢擅作主张，明明它什么错都没有，还要把它活埋！”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鬼，就这么讨人厌吗？” 由花子这句像是抱怨的话让志村稍微一怔，随即反应的他过来摇头道：“妖怪，是所有人都会恨的。” “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 志村像是梦呓般重复了一遍由花子的话语，这似乎又像是他内心深处所隐藏的疑惑。 良久，他开口道—— “当年，我还很年轻的时候。我在那个很大很大的京都那里当着武士……” 自语着的志村恍惚间似乎回到了当年的青年时代…… “当年的武士是一门很不容易的行当，每天都要和各种妖魔鬼怪赌上生命去厮杀。武士的同僚几乎每天都在更换。自然，那些能活下来的老面孔绝对是精英中的精英……” “别自吹自擂了，快往下讲吧！” 一听到有故事，由花子变得格外精神起来。 “没有了，都是些不值得一提的血腥回忆，一路上都被尸体铺满……真辛苦啊。” “……” “不过，当年我和一对夫妇搭档了很长一段时间，那时候我和他们是最要好的友人，私底下也有过非常密切的往来。” 像是缅怀着什么，志村的面容似乎变得年轻了。 “有一天，战争爆发了。是人和妖怪的战争，那个战场是多么恐怖啊，简直就像是天塌了下来，死的威胁缠绕在每个人的心中——” “那对夫妇，将孩子交给了我。然后义无反顾地投身到战争当中……” “孩子……？”由花子咀嚼着这个词，霎时间脸色变得无比难看。 “啊，对啊。我像条死狗一样从那个绞rou盘里逃了出来，我被同僚唾骂着，以逃兵的身份义无反顾地投身到了不一样的战场。” “那对夫妇……” “死了，没能再回来。听说是死在一起的。”志村面露苦涩。 从充满荣耀的斩鬼者到普通农民的这一身份的转变并不容易，哪怕将灵力散尽也有被妖物追杀的威胁。为了这少女的幸福，志村牺牲了很多。 但是志村却重来都没有感到后悔，因为这是男子汉的承诺。既然答应了那家伙，就一定要赌上一切去完成他的承诺。 真正的荣耀永远不是功勋能够替代的。一诺必究，才是真正的荣耀，才是真正的武士。 这才是，名为志村渡的男人的真相。 “……” 哽咽的声音。 “现在和你说这个还是太早了，不过……有时候记住仇恨并不是件坏事。” “……大叔，我想自己静一会。” 少女的声音带着颤音，志村已经感觉到她已经压抑着情感到极点，仿佛在下一瞬间就会倾涌而出—— “明白了，乡绅那边的事我会想办法的。” 志村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你是【被鬼杀死的斩鬼者的孩子】，只要你还活着一天，这个事实就一直会存在着。” “也该稍微成熟点了，丫头。” 那个男人离开了，留下的只有被锁在狭小黑屋内独自嚎哭的少女。 又是一个难以言尽的夜晚。 ———————————————————————————————————— 日恁毛！日恁毛！日恁毛！日恁毛！日恁毛！日恁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