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
就这样过去了好几天。 今天，女孩也一如往常地端着水桶来到了破庙。 在更换下阎魔大人的绷带后，她们又开始闲聊起来。 平时的话，阎魔大人应该会讲些他在旅行中的见闻，要不就是继续讲述那遥远又神秘的那个少年的故事。 而今天阎魔大人突然朝她问道：「听了这么久的故事，有什么想法吗？」 「想法？」 女孩愣了愣，似乎是没想到阎魔大人会问她这个问题。 「用你的角度去看待这个故事，想必会有不一样的感想吧？」 女孩闹搔着头一脸茫然：「完全搞不懂。」 阎魔大人良久注视着女孩。女孩被那双金色的眸子看得有些发毛，绞尽脑汁才憋出一句：「很帅啊！一个人去旅行，一路仗义杀妖的模样。」 「……」 得到答案后，阎魔大人突然不说话了。 女孩学着它的语气好奇地问道：「阎魔大人，你是怎么看待这个少年的呢？」 究竟在度过了漫长岁月后，这个拥有着丰富阅历的阎魔会如何评价这个少年呢？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女孩早就发现眼前的这个存在拥有着令人敬畏的能力。 它能够一眼看清事物的本质，并用自己那独特的见解来解释这一切。这是被人类称之为「通达」的不惑境界，唯有真正的智者才能到达如此地步。 出乎意料的是，阎魔大人并没有直接回答她这个问题。 它似乎是在缅怀着什么，喃喃自语道。 「我曾经无知。」 话语寄托着无尽的沧桑，仿佛历经百年后风尘仆仆归来。 「也曾经满怀热血，胸怀雄心壮志。」 黄沙被吹飞，古朽的记忆被悄然拾起。 它开始回忆起那个弱小、不屈、无论何时都能发起怒吼的影子。 仅属于过去的、虚幻的影子。 「战斗过。」 「受伤过。」 「濒死过。」 「绝望过。」 然后，弱小的影子消失了，留下的只有强大的它。 它顿了顿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接着它缓缓说道：「然后，我在这个世界上徒步苦旅了近百年。阅尽尘尘中的无尽事。」 看见有人哭泣，见识过人心的丑恶，感受过善良。 撕心裂肺的嚎哭，重逢后的喜极而泣。 怒、哀、喜、妒。 最初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它们的区别。 帮助了他人也未必会获得感激，反而是无穷尽的咒骂。 胜利并不意味着结束，杀戮的过后是更多的杀戮。 「我被欺骗过。」奇形畸怪的人自嘲道：「可笑的是，我并不愤怒，我只是失望。」 是的，失望。 于是开始思考，开始思考起心与心之间的感情。想搞清楚这一切的关系。 可是越是思考，疑问越不断往外冒出。 什么是人类？ 什么是妖魔？ 什么是人心？ 人类和妖魔，真的存在差异吗？ 它不能理解。 「我开始观察，并试图将我见识到的一切中找到答案。」 阎魔大人发出了叹息，在那意味深长的叹息声中，是人类无法承受的沉重感。 「为此，我牺牲了几乎一切。」 独自踏上充满苦难与荆棘的道路，手持利刃开辟着。 一个与众多人类及妖怪，生存在不同的世界的人一生的故事。 既不爱他人，也不为他人所爱。 独自一人背负着，前行不止。 经历了数不尽的季节。 穿越了悠久的时光。 「那么，最后您得到答案了吗？」 此刻女孩的心中，只剩下敬畏与崇拜。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使得她早已忘却了最初的问题。 「……」 最终，得到了答案。 惨痛的答案。 人类与妖魔，并没有区别。 嗔、爱、悲、苦，这些的一切妖魔也具备。 比妖魔更可怕的，是人心。 人心可以使人类变成妖魔，也可以让妖魔变得比人类还脆弱。 世事无常，在抛弃了一切后获得的仅剩下这个答案。 高举利刃、厮杀着恶鬼的斩鬼者被否定了。 存在的意义被抹杀了。 追求了一生的结果，到最后才发现毫无意义。等到停下脚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身边连一个人都没有了。 多么可笑啊。 这个世界将最残酷的赠予给它，带走了它的一切。 无言矣。 「怎么会……为什么是这样的……」 过于沉重的真相让女孩无法接受，她不断摇着头否定着：「不对！阎魔大人你做了那么多的事情，难道得到的就只有这个下场吗！？」 「你要知道，世界一直都不是公平的。」阎魔大人说着，若有所思：「如果说谁才是最大的妖魔，那只能是这个世界了。」 「这就是邪魔的世界。」 名为九空熏的无名氏说道：「假若再让我回答你提出的问题，我想我已经知道该怎么说了。」 「那个少年非常愚蠢，放弃了生而为人应享有的权利。但是，这并不是毫无意义的。」 从恐惧苦难，到无惧苦难，直到最后的理解苦难，升华明悟。 这个少年，再也不是一窍不通的愣头青了。 哪怕被恐惧也好，被遗忘也罢—— 还会有着，永远不会被遗忘的事物。 「因为，只要回首他就能发现：一路走来的脚印不知不觉中已经蔓延得很长了。」 理应发现那背后的景象，那每一个脚印都凝聚了他的汗水。 他的所行所为，每一次留下的痕迹早已深深地刻在地上。 毫无迷惘的觉悟之语铿锵有力，这就是它——尘世迷途中的苦行者修得的正果。 完全明悟，它不再有困惑与疑虑。 「跌倒了就爬起来，再跌倒就再爬起来。直到不能爬为止。」 「拥有莫大勇气的挑战者，这就是我对那个少年的评价。」 阎魔大人笑了，那铅华褪去的纯真笑容让女孩有种错觉：它就像个孩子一样。 「阎魔大人所说的，我不太能完全明白。」 女孩的心情有些沉重，她不能理解这种自寻苦难的行为。 对此阎魔大人也表示理解：「这种事情对你来说还是太过遥远了，你完全没有必要放在心上。权当做听一个老头子发牢sao就对了。」 「老、老头子？阎魔大人可比老头子帅多啦！」 「哈哈哈！就算你夸我我也不会高兴的啊！」 破庙内传来阵阵愉快的欢笑声，久久在树林内回荡…… 那世界的沉重，你的双眼一无所知。 愿你能获得不畏黑夜的勇气。 而后终有一日—— 将「永恒」握在手心。 这便是，它那奇妙的妖怪大冒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