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是否曾见你
“宋颜回。”江城对她的惊艳视若无睹，淡淡地为她介绍到。 “穆小柔。”穆小柔对眼前的男子微微颔首，投以友好的一笑。明明是初次相见，他却给她一种一见似曾相识的亲切感和熟悉感，仿若初夏的微风拂过脸颊，留下陶陶微醺。 是否在三生石前，菩提树下，忘川河边，他们其实早已结下了解不开的一缕前缘？ “是你。”灯光流影下，他勾起嘴角浅浅一笑，带着颠倒众生的魅惑，双眸含着星星点点闪烁着的温柔，仿佛夜空中最遥远璀璨的那颗星破碎在他的眼眸中，散落了一地的日月光华。 “你和我记忆中的不太一样。”穆小柔极其自然地在他身边坐下，目光始终紧紧追随着他，舍不得移开。她担心她一眨眼，他就跑回壁画里，她再寻他不着了。 “换了一身衣服而已，我还是我。”他随手递给她一杯饮料，姿态是说不出的流丽潇洒，说不尽的赏心悦目。光是静静看着他，本身便是一种奢侈到了极致的享受。 穆小柔对他怀抱一种莫名其妙却又理所当然的信任，随手接过饮料看也不看一眼就轻啜了一口，豪放却不失含蓄的姿态与宋颜回刚才的动作竟有七分相似。 这时的江城显得有点多余，他也不介意，自给自足地向酒保要了一杯酒。他就知道，穆小柔遇到宋颜回会是这种一见如故相见恨晚的反应。 “喂喂喂，宋某人，是否见了美女就把meimei抛到九霄云外了？” 张扬似火却又婉转如黄莺的声音穿插进来，穆小柔这才注意到原来宋颜回身边还坐了个很年轻的女孩，明眸皓齿顾盼生辉，淡淡的婴儿肥却是掩不住一脸的清雅秀丽。 meimei？细看之下两人的面容果然有几分相似。好一对外貌不凡气质出众的兄妹！该是有着怎样一对惊为天人的父母，才能养育出这么一双灵气逼人的儿女？ “嗨，我叫宋繁馨！”女孩向穆小柔打了个招呼，礼貌而不失热情，热情却不乏客套。真是一个进退有度聪明讨喜的女孩。 “繁星？你的名字真好听。” 宋繁馨笑笑，并不多作解释。 “我听说过你。”宋繁馨下巴微抬，盛气凌人的同时坦率真挚，并不讨人厌，至少穆小柔讨厌不起来。 分别之时，穆小柔望着宋颜回的背影意犹未尽，目光尽是依依不舍，眉间颇是留恋惋惜。 “我们也走吧。”江城没有说穿她的失态，只是为她打开副驾驶座的车门，催促着她上车。 穆小柔这才回过头。来时已是大雪纷飞，离去之际空阔的天地间仍有细碎的飘飘雪花在旋转翻飞，于北风的冷漠粗犷的和声中舞尽生命中最后的一曲华丽。几朵晶莹洁白的六角花穿过黑色的雨伞，缀在江城额前的碎发上，折射着周围广告牌上耀眼的白光，生成他一头的华发。 在他不明所以的注视下，穆小柔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在他头上轻轻摘下一粒细雪，摊在裸露的掌心，说：“你看！”笑意盈盈，明眸善睐，瞬间物换星移，百花齐放万蝶翩翩，仿佛春日刺破寒冬黎明穿透黑夜迈着轻快的步伐款款而来。 谁的心在跳动，谁的心在颤抖，谁的意志在动摇。 宋颜回和穆小柔意气相投，思维方式语言逻辑与行事风格几乎如出一辙，其契合的程度让旁人叹为观止。因而在结识了宋颜回以后，穆小柔对于跟随江城参加那些中规中矩的私人聚会表现得兴趣缺缺，反而是热衷于跟随宋颜回去吃喝玩乐。 在宋颜回的世界里，约定俗成的秩序与价值观不值一钱，更不会费心思去了解和遵循，他向来行事只会随心所欲随意所至，你眼中的惊世骇俗在他眼内不过尔尔，你所想的，他不在乎，他所想的，你无法左右。 他不追求极限，不寻求刺激，他的不刻意，他的不强求，落在旁人眼中却成了放浪形骸。但穆小柔喜欢这样的他。看见他，就仿佛看见了她自己。 事实上，他从不带她去做什么出格的事，只是想到了要做什么，顺便问她一句：“你要不要一起？”她点头，他便带上她，她摇头，他也不强求。 在冬至的傍晚，他搀扶着她一步步爬上将近两千海拔的山顶，半夜里两个人冻得瑟瑟发抖，抱成一团坐在窸窸窣窣的火堆前取暖，古往今来天上地下，高谈阔论。寒意砭骨的山风呼啸咆哮，微弱的火光在风中东倒西歪，月影诡谲，树影婆娑，映着两张苍白却笑意明媚的面容。 “你说我们会不会冻死在这里？”浑身的骨骼都在颤抖着取暖，带动着上下颌的牙齿“咯咯”互相撞击，说话变得有些困难。 “不会，有我在，你死不了。” “我知道，所以才跟你来。”穆小柔对他就是有着一种无法名状的信任，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本能。她信任他，甚至依赖他。 依赖一个半路相逢的陌生人，这是一种很微妙的体验。 第二天，两个人没有等到期待中辉煌壮阔的日出，却也没有太多的失望。下到山脚，宋繁馨已经等在那里，一见面就恨恨道：“两个疯子！”穆小柔与宋颜回只是相视一笑。 有些人追求平淡安稳，守着日出日落云卷云舒已心满意足。有些人却非要把人生所有的可能都一一尝试，纵使荆棘满路遍体鳞伤亦无怨无悔无伤无尤，不怕风里来浪里去，只求一个此生无憾。你的心安是河晏海清歌舞升平，我的心安是乘风破浪披荆斩棘，本无是非对错高低优劣，追求不同罢了。 宋颜回的性格有时会表现出一种自相矛盾的特质，例如高端奢华到穆小柔频频咂舌的私人会所“朗度”是出于宋颜回之手，而毫不起眼的酒吧“深蓝”竟同样亦是出自他的手笔，而且他对于“深蓝”似乎揣着近乎偏执的喜爱，每次见面都非约在“深蓝”不可。 穆小柔不喜欢这种幽暗繁杂之地，但如果要见宋颜回，她又必须到“深蓝”不可。她不止一次抗议，宋颜回只是不咸不淡地安慰她：“市井之地人生百态千人千面，看多了对你未必没有裨益，多学学也好。” “宋颜回，别装了，这种地方你不喜欢，也不适合你。” “穆小柔，你是真的不明白？你以为江城把你带到我面前是为了什么？他是要我教导你、打磨你、雕刻你，然后把你推到人前。”他神色寡淡不辨喜怒，不知道他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 “因为他不方便出面。” 她摇了摇头。她想问的不是“为什么江城自己不出面”，而是“为什么那个人是你”。 “为什么？”她不依不挠。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希望如果真有那么一天，你可以做到置身事外，带着局外人的理智和心态去面对一切。” 她对他说的话没有意外。 江城对她有意图，连他都看出来了。或许在他面前，她不需要伪装，因为没有意义。他的心是世上那最明亮清澈的一面镜。 “虽然你们的事情我管不着，但是我总不会站到你的对立面。”他摘下那张严肃疏离的面具，恢复了平日的云淡风轻，一句轻描淡写的承诺似是似非似真似假，直到许久以后，穆小柔才体会到这一句轻如鸿毛的话背后的千钧重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