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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3-092 心声

    次日一早再见狄雅歌,凯瑟王一脸忍不住的风凉坏笑,张口就问:“多长时间了?口风这么严,是担心有什么不能见光的?”

    耶?!狄雅歌当场闹个大红脸,磨牙切齿肚中暗骂,不用问,肯定是麦西姆这个大嘴巴!面红耳赤,他这辈子恐怕没有这样尴尬过,支支吾吾根本不知言何应对。

    凯瑟王笑看他的窘迫,还在追问:“说说呀,瞒这么紧何苦来?该不会……是连你自己都觉得,和妓女搞在一起真是很丢脸的事吧?”

    狄雅歌一张脸烧开锅,眼看瞒不过只得招认,摇头说:“我……没有啊,我是说……没觉得这有什么丢脸的,西波娅只是出身不太好,但是……并不等于就不是个好女人。”

    王听出了意思,凑到近前更八卦:“哦?这么说,你是真上心了?透露一下,是看上她什么了?”

    尴尬部下一声叹:“其实……我也说不清是为什么,看到她……就总会让我想起狄雅歌。”昔日亲卫队长艾立克,用女人的名字作纪念,那就是烙刻进灵魂的爱妻。

    王听懂了,也因此笑意更浓:“既然如此,那又何必这样偷偷摸摸不得见光,就不怕女人会觉得委屈吗?”

    狄雅歌却说:“西波娅不会在意这个的,都已经说得很清楚。”

    王哑然失笑:“说清楚什么?你怎么知道不会在意?别怪我没提醒你啊,女人眼里恰恰最在乎的就是这些,因为这直接代表着她在你心里的分量到底有多重,即便一时嘴上不说什么,时间久了,恐怕也难免要心存怨气。”

    狄雅歌的笑容显出几分苦涩,既然被兜出来了,他也就不介意干脆实话实说:“陛下,我也不瞒你,我的确……是不太敢让西波娅走进我的家门。陛下要问和她说清楚的是什么,就是这个呀。侍奉在王权核心,活在这个舞台上的人,恐怕最准确的形容就是活在死神嘴唇边。一切风光富贵外表下的真相,其实恰恰正是世间与死神距离最近、活得最危险的人群。这不单只对我们,即便对王也是一样啊。权力场才是真正最凶险的地方,没有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会被一口吞噬。正因为西波娅是个好女人,我才不想把她卷进来。昔日狄雅歌,我的妻儿是怎么死的,都已经毫无保留的告诉她,所以,西波娅不会因为这个心存怨气。”

    凯瑟王听得笑,看着他,或许真是有一个浪荡子朋友的缘故,这个近臣中的近臣,的确算得上是在王身边,难能可贵可以像朋友一样坦然交心的人。所以,他也要真心劝一句:“你这样说嘛,对!却也不对!如果事事都这样去衡量,那还有什么是敢做,什么是敢要的呢?没人知道明天会怎样,所以唯一能做的,也只在活好当下。”

    王越说越想笑:“看得出来,能思虑这样多足见真心了,所以才必要奉劝你一句,既然真心,那就不容错过,你没有理由因为在乎谁,反而倒更让谁受委屈呀。痛痛快快娶进门,何必废话?怎么样?你若有这个心,我给你主婚。”

    啊?!狄雅歌结结实实吓了一大跳,眼珠子险些当场掉落,迎娶舞姬,由王主婚?若真有这位陛下来主婚,也就相当于是对西波娅的出身给予最大程度的认可,是足够洗白、成为仰仗一世的资本了。

    这份恩赏太大了,他一时都不敢相信,舌头打结语不成句:“陛下,你……不是开玩笑吧?这个……西波娅……她毕竟……”

    凯瑟王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奥蕾拉还曾经是最低等的奴隶呢,卖艺卖身卖苦力,少过哪样?现在还不一样是大将军夫人,谁敢轻看?”

    狄雅歌快晕倒了,心口怦怦乱跳,真想知道西波娅若听到这个消息会是个什么表情。

    王笑看他的窘态,十足八卦的催促:“赶快,你的未来夫人在哪呢?领过来,也让我看看是什么样的美人能把你拿下。”

    狄雅歌的下巴更要落地:“现在?领进王宫?”

    王冷眼斜睨:“那不然你想等到什么时候?还是想让我去你的幽会密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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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传闻里来自米甸部落的舞姬西波娅,忽然接获王的传召,一颗小心脏只差当场停跳。巍峨王宫当前,若不是被狄雅歌拉着手恐怕真是一步也走不动了。

    “我……真的要去吗?面见国王?”

    “不用怕,陛下那个人很和善,不会对你凶的。”

    狄雅歌连声笑劝,却依旧无法让第一次见到这阵仗的女人放松下来。生于卑微的姑娘,要她在尊贵王者面前也能鼓起自信心,能像平时一样不失态,恐怕才真有故意为难之嫌。可以毫不夸张的说,西波娅纯粹是被自家男人硬拽到王面前的,瑟缩忐忑到极点,甚至还没看清尊王究竟在哪,就匍匐在地行大礼,再不敢抬头了。

    客观评价,以王见惯美色的标准衡量,眼前的米甸女子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不过就是通常意义上的漂亮姑娘罢了,眼睛很大、鼻梁很高,乌黑的长发配着古铜色皮肤,显得健康而充满活力。

    他笑看忐忑姑娘,再瞅一瞅狄雅歌就要随口调侃:“嗯,看出来了,你没少说我坏话对不对?把个好好的姑娘能吓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来上刑场呢。”

    狄雅歌头顶冒青烟,一百个冤枉:“我能嚼舌说什么坏话呀?职责信条,对不相干的人,王宫里的大小事一切见闻都绝对不会提一个字。要怪也只怪这宫殿群太吓人吧,谁第一次走进来能不紧张?”

    王笑得更坏:“不用解释,越解释越黑。”

    狄雅歌更晕:“我有什么好解释的呀,它本来就是这么回事。”

    “怎么回事?你清楚,我可不清楚,反正嘴长在你身上。”

    “陛下,你存心黑我?”

    眼看着两个大男人唇齿机锋斗嘴皮,一旁的西波娅才真要瞠目结舌了。在她的认知里,一国之王就等同于神,是令人仰望的神圣存在,谁敢有半点不敬之心?如何能想象真实见面居然会是这样?不得不承认,这几句调侃已经是让她慢慢放松下来,不再那么害怕了。

    王上下打量米甸美人,直点主题:“对女子来说,出嫁婚礼算得上是人生第一大事了,说说,你对自己的婚礼有什么期望?想怎么举办才最合心意?”

    西波娅暗自乍舌,真心实话,在今天早上之前她还根本没想过,有一天她也能风光正大的行婚礼、嫁良人,所以别说什么期待,实在到现在为止还不太敢相信是真的。

    “陛下,你……是当真么?要为我们……主婚?”

    王痛快点头:“当然是真的,这种话又怎能拿来开玩笑。”

    西波娅更吃惊,咬着嘴唇低声嗫嚅:“为什么?我是说……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人,更知道人们都是怎样看待妓女,所以……我不明白……”

    王耸肩一笑,直接问她:“是你自己主动想做妓女么?”

    西波娅立刻摇头。

    “那么,如果想选择不做,有这个余地么?”

    姑娘更加黯然。

    王两手一摊:“这不就是了?既然根本不是你的错,那别人又凭什么以此来指责你呢?即便真的遭遇指责,你也完全应该理直气壮的回敬过去,而不是自卑心虚呀。对,就像奥蕾拉的那个‘名言’: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据说只要这句话一出,任凭谁再是伶牙俐齿,诡辩雄才,都只能老老实实的闭上嘴巴。这句话就是——那又怎么样!”

    凯瑟王越说越想笑:“你自己想想是不是,不管别人指责你什么、骂你什么,随便讥讽得再难听,一句话:那又怎么样?后面还能接什么?”

    西波娅的确在努力想,嗯?真的耶。

    王在微笑鼓励:“以后也算是贵夫人了,来,自己说一遍。”

    西波娅羞红一张脸,壮着胆子学舌:“那又怎么样……”一边说着已是忍不住的抿嘴笑,一双目光仰望爱人,都分明充满幸福期待。是的,他果然没说错,他们的王,原来真的是这样温暖人心。

    *********

    一场由王亲自主婚的盛大婚礼,实在让麦西姆一干兄弟都眼睛下巴齐刷刷落地,要说这位陛下不按理出牌的作风,是不是也该算到了极致?迎娶妓女,居然能娶到这样风光?说出去都不知道会不会有人信呐!

    其实莫说旁人,就连狄雅歌这个当事者,直至一切成真都依旧有些不太敢相信。

    “陛下,西波娅的出身……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不怕别人背后嚼舌,甚至都嚼到陛下头上?是对王者尊荣有损?”

    凯瑟王哈哈笑时,也真要拍着肩膀对他说一句实话:“你要知道,真心这种东西是可遇不可求,要说现在,你绝对比我走运多了,反正啊,我是不可能再有这种运气了。既然你能有,凭什么不珍惜?在能爱的时候就好好爱,一天也不要拖延、不要浪费,更不要留下遗憾,是这个道理吧?”

    狄雅歌听得心动,却也不敢苟同,哑然失笑:“这叫什么话?难道陛下会怀疑自己对女人的吸引力吗?这好像才真是没道理吧?”

    凯瑟王摇头苦笑:“这不一样。”

    狄雅歌不明白:“我看不出这有什么不一样。以陛下的英俊英武,想得到任何一颗女人心会难吗?连那样敌对的亚述公主都……”

    王摆摆手,笑容化成叹息:“这是两回事。若不是王,亚述公主又能和我有什么关系?若不是王,现在后·宫的女子,谁又会嫁到我的身边来?若真只要执手相爱就够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是非又怎么会生出来?”

    狄雅歌这才愣住了。

    凯瑟王的声音里满是自嘲:“知道么,曾经,我也觉得自己很出色,是太出色了,游戏花丛万人迷,只有我不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可是现在回头再看,多可笑啊。这个世界上,真会有什么万人迷吗?再美的容颜也会老去、再强壮的身躯也会衰朽,再不可一世的权柄地位,也有一天就可能眨眼成空。而当一层一层剥掉这些外壳,剩下的还有什么?谁会是那个能陪你走到最后的人?无论好与坏,无论是否遭遇逆境困苦、贫穷或者疾病,都永远相爱,誓言忠诚,直到死亡才能将彼此分开……对,她说过的,这叫婚姻誓言。那么,是否只有真正做到的人,才有资格说你此刻正在享受的是婚姻,而并非换一个角度就纯粹成交易的其他什么东西?”

    品着喜宴美酒,王在这样说时已经有了七分醉意,举杯到幸运的家伙面前,声音里的自嘲无以复加:“不管你是英雄还是凡人,是俊美还是丑陋,其实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无论对谁,真想遇见所爱,都是一样的不容易,一样太需要运气了。凭此一点,你敢说不是比我幸运吗?你以为什么是王?坐上王位就是坐上了神坛,你觉得天底下有哪个姑娘,会爱上神殿里冷冰冰的石像?神的存在,只是为了给人满足所求,所以才会得到人们送上的敬畏、膜拜、惧怕或者是憎恨——如果我敬拜了半天却不能得到所求,那不就成怨恨了?伊芙米尔为什么会这样恨我,还不够清楚?说来说去,总而言之,会有这个吗?”

    他指指心口,摇头摆手:“谁会毫无保留给你一颗心?谁会没有自己的盘算?天底下又有几个人会肯为了神,反过来牺牲自己?说什么狗屁吸引力,每个人来到神的面前都是为什么?拜倒于神名,敬畏于神威,却有谁会因为那座神像雕造得很漂亮,所以爱上它?一份不掺杂任何利益所求的纯粹的感情,你觉得对一个王,会是很容易得到的东西吗?错了,恰恰相反,这非但一点不容易,尤其对做王的人更要算奢望,是太难了,基本上没有余地去想望。”

    狄雅歌听得沉默了,清晰看出王的醉意,他知道,这都是埋在王者心中不足为外人道的苦闷,若放在清醒时,恐怕根本不会对任何人提及。心头弥散苦涩,透着隐隐的疼,他低声开口:“所以,陛下才会这样思念阿丽娜?”

    凯瑟王一声嗤笑,努力掩去眼神里的疼痛,拒绝回答。阵阵醉意上头,他指着狄雅歌的鼻子只想磨牙:“你那个浪荡子朋友,他为什么不肯来哈图萨斯?总要尽量躲远些?嘿,别以为我不知道,王嘛,可以成神就同样可以成魔,他就是担心早晚有一天权力也会让我变质,也像马库塞尼一样成暴君对不对?”

    狄雅歌笑容尴尬:“这……谁说的?”

    “当然是他自己说的!”

    凯瑟王满眼风凉,无视他的尴尬,烈酒烧灼头脑,或者今天他就是想把憋在心里无从宣泄的苦闷都痛快倒一倒。他问狄雅歌:“总说权力会让人变质,但为什么会变质,你想过么?”

    狄雅歌一愣,为什么?这个问题他倒的确没想过。

    王还在继续诘问:“你知道对一个王来说,最可怕也是最难对抗的敌人是谁么?”

    狄雅歌又是一愣:“敌人?这个……我不认为会有什么敌人,是陛下对抗不了的。”

    凯瑟王耸肩嗤笑,连连摆手:“乱讲,这个世界上谁敢说自己是无敌的?真敢这么想这么说的人往往才要死得快呢!对世间之王,不管是哪里的王都一样,最可怕也是最难对抗的敌人,那就是孤独。那种孤独和寂寞,是只有真正坐在这个位子上的人才能品尝到的。就好像……你去攀山,攀得越高,山风越凛冽,而当真的站上最高巅峰,没错,那上面有着最壮阔的美景,但同样,也有着呼啸席卷只有你一个人承受的最刺骨的寒风。那是无人可以分担、无人可以依靠的绝对的孤独,那种滋味……该怎么说呢?真的是你不站到那个位置,就永远不会明白。”

    他拍拍胸膛,自嘲嗤笑:“就像我,我从前也真的不明白,为什么世间竟会有那么多的蠢货可以成昏庸暴君,有的沉迷于荒·yin·酒色,有的沉迷于大兴土木不惜掏空国力也要建造宏伟殿堂,还有的沉迷于残虐杀戮,以嗜血为乐。就好像先代法老阿蒙霍特普四世在埃及掀起的宗教战争,你知道宗教战争是怎么回事么?就是这个法老,纯粹出于自己的偏爱喜好,要以希利奥波里城的一个小小地方神-阿顿神,来取代埃及百姓世代信奉的阿蒙拉神的最高神地位,他要所有人都改信阿顿神,要当作最高主神来敬拜它。这个阿顿神是主掌阳光的,也就相当于是一个地方小城里面诞生出来的太阳神,为此,这个法老甚至下令迁都,为敬拜阳光,要废弃底比斯,把王城都搬到沙漠里去!你想想,要在沙漠里重造新城,他根本不问人们该从什么地方找水源;该怎么抵抗沙暴;又该怎么在沙子堆里建造起坚固房屋来。一意孤行,才致使搞乱了整个埃及,战争冲突不断。而究其原因呢?弄了半天,居然就是因为他本人有眼疾,只有沙漠里那样刺目毒辣的阳光才会让他的眼睛感觉舒服!还有啊,对,还有比这更荒唐的。让我想想……是巴比伦的哪个王来着?他竟然会把自己最喜欢的一匹马,任命为一个城邦的领主!还一本正经要求城邦里的所有人,都必须绝对服从这个马领主的命令。你说,这都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么?简直太不可理喻了。”

    狄雅歌啼笑皆非:“的确太不可理喻了,这些君王都是怎么想的?”

    凯瑟王哈哈乱笑,满眼风凉,指指自己说:“现在,轮到我也坐在这个位子上了,倒真是感觉可以理解了。就因为这份绝对的孤独啊!对任何一个王,这恐怕都是最可怕也最难抗衡的魔鬼。因为不堪忍受,所以才要挣扎,要想尽办法去摆脱。用荒唐·yin·乐,用残忍虐杀……不管用什么方法,哪怕只是带来一瞬间的快感,能从这份孤独里暂时逃开片时都是好的。套用当年阿丽娜的字眼:这就好像毒·品上瘾一样,很多事情即便明知道会给自己带来致命伤害,也依旧沉陷其中难自拔,就是因为,这是用以逃避现实的麻醉·剂。所以啊,世间会诞生那么多的昏君暴君,与其说是绝对权力在让人变质,还不如说,是这份绝对的孤独,在逼人成魔。”

    狄雅歌听得心头百味丛生,凝望这位看透王位真相的主上,低声相问:“那么陛下又是怎样抗衡的?至少到今天,陛下并没有变成那样不可理喻的暴君。”

    凯瑟王不以为然摇头说:“这个魔鬼太可怕了,根本没有人可以抗衡,也无非都是一样,需要寻找一种方式去排解而已。”

    狄雅歌生出好奇:“陛下的方式是什么?”

    他想了想,给出肯定答案:“敌人。”

    “敌人?”

    王欣然点头:“对,就是敌人。伊赛亚那个家伙没有看错,我的确就是需要敌人的,这同样是生命中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埃及、亚述、巴比伦、北方的蛮族,海上的危险邻居,还有那些各存心思的权势领主,或者已经被打得凄惨却依旧不肯死心的残余势力……你觉得这些都是什么呢?敌人的存在是威胁吗?不,他们根本都是在成就我!是要用他们的血rou当肥料,来浇灌穆尔希利斯二世的威名!这就好像一个又一个令人兴奋的源头,把那些敌人一个个打垮打服,结结实实踩在脚下,让凯瑟·穆尔西利的名字从此成魔咒,让所有与他为敌的人都免不了心惊胆寒晚上做噩梦,那种感觉……想一想都实在很不错,恐怕也真要让人上瘾,是想不迷恋都难。”

    狄雅歌笑了,悠然回应:“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就让我们来做陛下手中的剑、开路的刀,只要这利刃不是指向自己治下的百姓同胞,我相信任何一个站在王者身边的人,都会因此倍感荣耀和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