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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316 囚徒

    叙利亚王·纳扎比!痛失这颗重要棋子,达鲁·赛恩斯其实是有苦难言。以藩王为筹码,与埃及勾结密谋,这是坚决不能见光的暗箱交易。因此,他也就无法公开追究藩王失踪的事!说是弄丢了,可是从很久以前就已经没有人见过纳扎比。明明是他打着妥善保护的名义藏起来的,不管真失踪还是假遁形,都与旁人毫不相干,也就没人需要为此负责!而如果咬定是那女人抢走纳扎比,想以此论罪,她目的何在?为了帮助四王子,为了牵制叙利亚,为了击退外敌,为了尽早结束战争。说起来都是无可厚非,除了让他自己哑口无言,根本没办法用这个罪名去整治她啊!

    因此,他只能追究奥斯坦行宫侍女侍从失踪的事,追究亚比斯全家去向!深夜逃离,居心叵测,以此发出通缉令,但是对迦罗却偏偏就是无可奈何!恨!咬牙切齿的恨!可纵然恨到把寝宫里的所有东西砸烂,把当夜职守的全部婢女侍卫斩首处决,木已成舟,他还能挽回什么?

    纳扎比失踪第二天,暴怒君王便将矛头指向狄特马索。禁卫军毫不客气将老臣羁押到面前,他厉声喝问:“说!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家伙都去了哪里?不交代清楚,你今日休想活着离开!”

    事实上,当狄特马索闻听一夜变乱,他的震惊丝毫不亚于旁人!是的,对当夜行动他毫不知情,只是到此时才明白为何那天离开时,迦罗会特别叮嘱他:无论如何,要想办法保全自己!

    面对王的怒火,狄特马索不吭不卑平静回答说:“老臣还在这里,老臣一家人丁不少,陛下又要我回答什么呢?亚比斯全家一夜失踪,还有王子行宫的女官侍从不知去向,这虽然非常不妥,有失对陛下的尊敬,但是按照赫梯法典,却没有哪一条指出这种行为可以定罪。所以说,第一,老臣不认为他们是应该受到通缉的罪犯,第二,老臣也的确毫不知情。还能留在这里听陛下问话,岂非就已经充分说明,阿丽娜还有亚比斯将军,他们并没有想象中那样信任老臣,说白了,是被摒弃在阵营外的局外人!”

    “局外人?你终日流连在女人裙摆下,到了现在竟说自己是局外人?!”

    达鲁·赛恩斯一张脸都因愤怒而充血发红:“不说实话,你莫非是真的不想活了?!”

    狄特马索露出一抹苦笑,看着昔日旧主不无诚恳的说:“从跟随陛下赴哈尔帕为官,算到今天,我侍奉陛下也有十七八年了。我可以对着神明问心无愧的说,为陛下忠心效力,老臣从来不敢有一日懈怠。我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帮助陛下去履行一切应该履行的职责,成为应该成为的王者!这份心愿,至今不曾动摇。陛下若不相信,老臣也没有办法自证真心,陛下若要我死,老臣甘愿领死就是。”

    说着,他深深一拜,慨然长叹道:“唯一可叹,就是今后不能再侍奉陛下左右。老臣只有一个要求,还请让我先回一趟元老院,将现在手头尚未处理完毕的各项民生政务一一交待给陛下信任指定的人。交割妥当,才好不耽误国事运行。”

    一番‘肺腑’陈词,以退为进产生效果。达鲁·赛恩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咬牙恨声质问他:“狄特马索!你是在讽刺我吗?讽刺除了你再也找不出第二个肯做实事的人?”

    狄特马索不抬头,只是用更加恳切的声音说:“老臣句句都是心里话,陛下治国不易,只希望在将死时能再多做一些,也好让陛下少一些烦恼!”

    “够了!你不需要用这种态度告诉我你有多么忠心!”

    达鲁·赛恩斯胸膛起伏,气恼,懊恼,可是平心而论,他这一番话勾起十七八年的旧情,要说在他心里全都能一笔勾销也绝对是骗人的。

    他向外一指厉声道:“不用再说这些漂亮话,我知道你们心里都在想什么!你巴结那个女人,就是因为赛里斯要回来了,是认定我要完了对吗?美梦不要做得太早!你认为我要杀你?想做个赴死义士弄一个身后美名?算了吧,我不杀你!我要留着你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亲眼看到美梦破灭!看清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狄特马索抬起头,眼神里满是难以言述的悲凉,究竟是谁在做着千秋美梦?又是谁应该睁眼看清楚啊!只不过……目的已经达到,他不宜再多说什么。是的,他必须保住性命,保住职位,因为还有尚未完成的使命在等着他!

    ********

    此时,埃及法老国书已到,眼看对密使无法交待,哈坎苏克整个人都已陷入癫狂。职守奥斯坦行宫,下令拆毁整间大浴池!他必须找到答案,必须搞清楚那个该死的女人究竟是怎么办到的!

    随着时间推移,整座浴室都被夷为平地却毫无结果,而南方战场已赫然传来最不愿意听到的消息:纳扎比复出伊兹密尔城,与四王子高调缔结盟约,阵线强势推进叙利亚!此时,王宫里的埃及密使也幡然变脸,因为他也收到法老传报,知道一切都为时已晚,最终只能愤然离去!不久后,埃及正式宣告停战,四王子的军马转而攻向哈尔帕……

    听到这一连串的噩耗,哈坎苏克已经绝望的看清,他们完了!除了那个女人,已经再没有任何能够挣扎的筹码!可是……他就是怎么都想不通,那个该死的女人!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奥斯坦行宫一言一行一举一动都无不在严密监视下,她是如何号令亚比斯?如何筹备出这样精密的计划并能一举成功?还有最最重要的,她是如何找到纳扎比的藏身地?!哈坎苏克越想越觉得可怕,安插在亚比斯家中的密探眼线,他怎能找得那么准?一个不差全部做掉?神庙中的轮值换岗,又怎能掐准换班时间再动手?所有知道纳扎比下落的人,可以说都是幽灵密探中的铁杆心腹,事发后也经过严密审查,每一个细节,每一个人员无一错漏,他可以确信不可能走漏消息!那么,他们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哈坎苏克思来想去,这里面根本不存在可乘之机。要把信息掌握得如此详尽,把一切安排得这样完美,那除非……除非是他亲自谋划才有可能办到啊!

    ********

    走进王宫中最隐秘的地下密室,哈坎苏克隔着风窗向里面看了看,低声询问:“还没有反应?”

    守卫失望的摇摇头:“用香气最诱人的美食端到面前,可是不管怎样威逼,就是不肯开口。都已经七天了,刚刚御医来看过,说如果再不吃喝,恐怕撑不过今夜,大人你看……”

    有什么言语能形容哈坎苏克的懊恼,咬牙切齿偏偏无可奈何,沉默许久只能妥协。

    “给她吃喝!现在就给!”

    可恶!该死!哈坎苏克知道,一句话出口,这个赌他又输了!

    ********

    纳扎比一场变乱,他再也不敢把迦罗留在奥斯坦行宫,这颗唯一仅剩最重要的筹码,已经容不得再有任何意外!迦罗被押进地牢,可以想见那一天的情景会有多么糟糕!篡逆君臣双双来至,显然都已经被彻底气疯了。

    “该死的女人!说!你是怎么策划这一切的?怎会知道纳扎比的藏身处?”

    “怎么知道?现在探讨这些还有意义吗?”

    哈坎苏克咬牙恨声:“你能得逞一定离不开那些密道!说!密道门户在哪里?交出来饶你不死!”

    厉声喝问只换来她一抹轻蔑冷笑:“饶我不死?这是你们可以决定的事吗?你倒先说说,敢让我死吗?”

    达鲁·赛恩斯一把揪住她的头发,恨声威胁道:“女人!别忘了你现在是孕妇!如果还想保住肚子里的孩子,就奉劝你老实合作!否则,我会让你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会让你亲身体会当初赛里斯是怎样从一个王子变成一个会喘气的木乃伊!”

    “用孩子来威胁我?”

    她笑着,轻轻抚摸肚皮:“这个孩子……究竟是我在乎?还是你们更在乎?你已经很清楚这是谁的孩子不是么?没错,这就是他的骨rou!三王子·凯瑟·穆尔西利,日食当日,与太阳同归!亚述王都已命丧战场,他就要回来了!所以说,我不信你有胆扼杀这个孩子,因为你还要用他来赚取活命的机会!!”

    如同被点中命门,达鲁·赛恩斯勃然变色,狠狠一巴掌将她打倒在地,厉喝道:“女人!你吃定我不敢动你?!不要再拿天真玩火,我就让你看看是不是可以真的这样自信!来人!动刑!”

    然而王的召唤,却被哈坎苏克一个手势就打住了,达鲁·赛恩斯回头怒视看守官吏:“还愣着干什么?没听到我的命令吗?”

    迦罗咯咯大笑:“我不是早就告诉你了,你连一只老鼠都统治不了,怎样?到现在还不肯相信?究竟谁是木偶?谁才是背后提线的主人?我的铁列平二世国王陛下?”

    “哈坎苏克!你……”

    哈坎苏克对怒喝充耳不闻,他现在震惊的只有一件事。

    “亚述王命丧战场?谁告诉你的?”

    三王子重现,米坦尼战局一夕骤变,这是坚决不容许走漏消息的一等机密!除了他们二人,哈图萨斯还没有第三个人知道!这个女人她怎会……是,她知道三王子活着并不奇怪,但洞悉米坦尼最新战况却根本说不通!

    哈坎苏克冷声追问:“你怎么知道的?谁告诉你的?”

    迦罗笑而不答。

    哈坎苏克目光阴沉,一字一句威胁道:“你自恃有用,让人不敢动你,但是我要告诉你,到了今天这种地步,已经是鱼死网破。大不了一死又岂能容你逍遥活命?仔细听好,我实在一点不贪心,若说筹码,有两个固然是好,但若只有一个也不算太糟糕!如果你执意不开口,就是在和自己的孩子过不去!我不会留他,听清楚了么?”

    迦罗针锋相对:“你是想和我赌一赌,母亲为了孩子,是不是会选择妥协?这有多么可笑,可笑你连最基本的医学常识都没有,我可以很负责的告诉你,六个月零十天,怀孕到了这个阶段,在医疗水准超级原始的年月,流产就意味着一尸两命,你一个筹码都别想留下!”

    哈坎苏克不吃这一套,冷笑着说:“你还是这么自信?好啊,那就不妨赌一赌!”

    于是从那一天开始,她成了密室中的囚徒,脚上钉戴镣铐,另一端牢牢嵌入石墙。迦罗明白,这是他们被密道刺痛神经,不知道四通八达的地下王国,会在哪里就冒出暗藏门户。所以,才要将她牢牢禁锢在此!

    地牢阴冷潮湿,身上还是那日在浴室披裹的单薄衣裙,躺卧在冰凉的石砌地面,冻得她根本无法入睡。没有食物也没有水,在这间根本不见天日的囚牢,她甚至不知道时间在怎样流转。什么时候了?是白天还是夜晚?只能听到门外换岗的声音,换了一轮又一轮,而她的体力正在迅速衰竭。嘴唇干裂,头脑渐趋浑沌。常常,会有人在耳边像念咒一般的追问:交出密道,就能有吃喝。恍惚中能闻到食物诱人的香气,可她怎能就范呢?尚算清醒的意识在时刻提醒她:那些密道……还有未完成的使命,无论如何不能交出去!

    赌局,就这样一天天延耗,她能感觉到……胎动好像都减弱了。该怎么办?孩子是需要营养的,唯一的来源是母亲的血液。绝境中,她只能在心中拼命祈祷,拼命与孩子对话:坚持住啊宝贝儿,只管去尽力吸收每一滴养分,我答应过会保护你到最后一刻!所以,只要血未干涸,就不能停止长大!

    第七日,已到弥留边缘。终于,一滴湿润的液体滑进嘴唇,水!还从来没有任何一杯水,会让她感觉如饮甘霖。水来了,面包也来了!她在慢慢睁开眼恢复迟钝意识后,不由露出胜利的笑容。是的,她又赢了,那个家伙,可怜的又输了!

    恢复食水供应,保住能够活命。但也仅仅是活命而已。每日那几块干面包和一小罐水,根本无法满足一个孕期已近七个月的准mama的热量需求。饥饿,那是一种迦罗从未体验过的嗜人刻骨的感觉。胎儿消耗远远大于母体摄入,以至于她很多天都不会有一次大解。双腿浮肿,身体中的养分好像都快要被耗干,一种难言的恐惧在心底滋生,再这样下去,她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可能平安生下这个孩子!虚弱,恐慌,随着囚室中不见天日的时间流转,正在点滴渗入心房!终于,她再也坚持不住,向着门外大声呼喊:“来人!来人——!”

    哈坎苏克的面孔出现在风窗窄小的木栅间,看着她,露出冷冷残酷的笑。

    “我要吃的!要喝牛奶!要被褥!要皮袍!如果还希望我平安生下这个孩子,就奉劝你不要和自己的保命资本过不去!”

    哈坎苏克在笑,在他眼里这分明就是投降认输,他笑着说:“好啊,我可以给你最丰盛的饕餮大餐,给你最名贵的裘皮当被褥,最保暖的皮袍抵御湿寒,这些一点问题都没有……用密道来换。”

    迦罗胸膛起伏,锋利的眼神恨不得将他生吞活剥,她终于明白了,赌局根本未曾结束,这些家伙还没有死心。

    “不能保证胎儿健康,到时没有体力分娩,你是想让你唯一的筹码死在这上面么?那样的话,你的死期也就已经被划定时限!”

    哈坎苏克又笑了:“你以为这样可以要挟我?算了吧,女人生孩子死亡率有多高,这一点我比你更清楚,我曾有两个小妾就是死在这上面。所以啊,对这件事我压根就没抱任何希望,听懂了吗?我只要在那一刻来临前把问题解决,还有两个多月呢,我有的是人手和时间,让你的王子不可能再回来!而你……哼,你以为还有什么资本来和我谈条件?好好斟酌吧,究竟是保孩子,还是保密道,自己看着办!!”

    迦罗不吭声了,万般不甘却也只能痛苦的闭上眼睛。为什么?难道是天意如此吗?这份违背逻辑穿越时空的结合,就注定孩子总要命运多舛?这对孩子不公平啊!

    时间还在流转,饥饿的惩罚还在继续,说不清是自己越来越虚弱,还是肚子的确在长大,总之,那份沉重的负坠已渐渐让她不堪支撑,腰身酸痛,几乎快要站不起来。在持久延耗的慢性折磨中,分娩……这个字眼正在逐步等同于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