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NO.119 护身符

    必死之地竟平安回转,拉美西斯直到回归驿馆,都不敢确信这是不是真的。重新将迦罗安置在床榻,摸一摸,高烧似乎褪了些。他无以言说心情的复杂,开口便问:“喂,你怎么敢对法老说那种话?不是存心想死吧?那份急报若再晚来片时,除了提前投生转世,我恐怕真没可能再救你了。”

    迦罗一脸茫然:“我说了什么?”

    拉美西斯瞪大眼睛:“喂,你不会都不记得了吧?”

    迦罗摇摇头,她只记得好像是被卫兵带到王宫去,至于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回来的,一点印象都没有。

    拉美西斯皱眉追问:“你怎么会说出那么可怕的言辞?埃及会覆灭在罗马的手上?阿蒙拉伸护佑的世界,也会3700年而终结?这怎么可能呢?”

    迦罗吓了一跳,努力回忆……她说了吗?在他的追问中,分明看出对家乡的深沉忧虑。

    “你告诉我啊,这是真是假?谁给了你这种念头才会脱口而出?”

    迦罗支吾,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我……我也不知道,可能……是烧糊涂了,你别放在心上。”

    他怎么可能不放在心上,但也宁愿相信这纯粹是病中胡言乱语,不能当真。

    “这种不着边际的胡话,以后万万不能再说了!记住没有?”

    拉美西斯满心感叹:“知道吗,你简直是我见过最疯狂的人,我甚至怀疑你是不是故意要选择极致的生活,若不让人爱入骨髓,便要让人切齿痛恨不杀不快?法老是被你彻底惹毛了,今天能回来,实在是一万个侥幸……”

    说到这里他陷入沉思,拉美西斯敢确信,那封急报必然与他直接相关,但是他却想不出究竟是什么内容,能让法老在那种被气到发狂的境地改变主意留下他。

    几天以后,王宫再度传出召见令。他知道法老定会召见,却没想到这次的架势,竟是另一番不同寻常。

    法老直属军团步兵总领苏利文、战车队总队长利塔赫、弓箭队总领姆莱、工兵队总领法里塞罗、底比斯守备官比非图、撒鲁城守备官图鲁萨哈、再加上隶属于先锋大将军管辖的各路军团将领,埃及能数得上姓名的武将几乎全到齐了,此外还有东北边境驻军巡查副将,以及驻叙利亚监察官也赫然在座。拉美西斯吃了一惊,这是……出什么事了?

    法老海伦布缓缓开口说:“那日你也看到了,那封加急密报,是从赫梯送来的!数月前,赫梯三王子凯瑟·穆尔西利,为剿灭西里西亚的叛匪派出五千人的骑兵团,带队将领是他坐下三猛将之一。这件事,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西里西亚的叛匪并未成多大气候,若真要剿灭,与之邻近的四王子赛里斯的领地就有猛将无数,他又为何要派出哈图萨斯的直属军团?而且,还是骑兵!”

    海伦布面色阴沉:“随后,又是什么调查四王子沙漠遇袭,他座前大将尽数西行,而他本人也说是寻找阿丽娜来到西里西亚……哼,这个凯瑟·穆尔西利,世人都被他骗倒了!连我都差点信以为真,以为他真的是为一个女人,方寸大乱!”

    拉美西斯听糊涂了:“骗倒?陛下怎会这样说?”

    海伦布冷声道:“那封急报,真相才终于浮出水面。所有这一切,原来竟是他与国王合演的一出戏!他们早已知道在哈图萨斯有埃及人的耳目,只是因为还没有掌握完全,才不得不这样费尽心机,只为把一切需用的人员调离哈图萨斯!”

    “需用?!”

    拉美西斯越听越糊涂:“如果不是寻找阿丽娜,他需要这些人做什么?”

    海伦布面色冷峻:“他真正的目的,是叙利亚!赫梯人是要瞒天过海,将叙利亚据为己有!”

    拉美西斯心头一跳,叙利亚?纵然赫梯真有此心,又怎会是在这种时候?他很清楚,那个男人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用这件事来做戏,如果说这是诡计……不!这绝对不可能!

    驻叙利亚监察官安比涅站起来说:“一个月前,赫梯元老院议长费纳狄斯出现在西里西亚港口,说是要将王子劝回,但实际却是传达国王密令,所谓的‘劝回’,不过是骑兵转移阵地的借口!只可惜,他们并不知道我王耳目,早已跟随费纳狄斯来到三王子身边,据可靠消息,叙利亚王纳扎比已经与赫梯国王达成协定,三王子凯瑟·穆尔西利就是要率骑兵团前往叙利亚边境,据说他将入境密会纳扎比,签署归附盟约!而据我的观察,近期边境动向的确不同寻常,十几天前,赫梯库萨尔边城突然举行大规模演练,拉出去的队伍足有两万人,至今没有回归,去向不明。而与此同时,进入叙利亚的赫梯‘商人’却数量倍增,且都是前往都城卡赫美士!”

    边境巡查副将库利安沉声道:“凯瑟·穆尔西利亲自领兵,赫梯这次分明是志在必得,一旦叙利亚成了赫梯藩属国,那埃及东北门户无异于全线洞开,到那时,撒鲁一城怎能守卫全线,根本不用开战,这座三百年的坚固堡垒就已经失去战略要意!赫梯这一招……实在太恶毒了!”

    拉美西斯听得目瞪口呆,他明白了,或许也是在场唯一听明白的人,明白的时候,他蓦然感到一种平生未有的愤怒乃至屈辱!凯瑟·穆尔西利!他的确演了一出好戏,也的确骗倒了所有人!拉美西斯心知肚明,裘德!那个报信的家伙一定是平安归队了!他得到了信息,因此也就很快抓住要害——首先不是抢人回去,而是保守平安!在埃及,他这个横刀夺爱者无疑就是平安的保障,而且,也是唯一的保障!所以他要保他!所以他选择叙利亚!

    果然,法老海伦布用深沉的声音说:“亚瑟尔提·拉美西斯,你实在犯了必死的重罪,可是……埃及需要你!叙利亚王纳扎比,他几次清剿国内乱匪都是靠你的功劳,因此众将一致推选,认为只有你出面,才能最迅速有效杀灭这家伙的反戈野心!而更重要的是,在所有武将中,只有你曾在两军阵前,与那个号称‘百人斩’的不败王子面对面!也只有你,曾经出使赫梯,与他有过深入接触!因此一旦叙利亚局势到了非战不可的地步,要对抗凯瑟·穆尔西利和他的骑兵团,大概也只有你,能够让人有所期待!”

    拉美西斯听得切齿,琥珀色的瞳仁里燃起如火的愤怒,他不在乎与那家伙一战,他根本是盼着与之一战!可是,他却没法接受这样的事实!忽然想起从前不知在何处听过的一句话:战争!是武将的护身符!他做梦都没想到,问罪必死之地,竟是这家伙,给他提供了护身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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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骑兵团突然开拔启程,面对议长费纳狄斯的疑问,凯瑟王子露出森冷目光。

    “想知道裘德带回来的信息是什么吗?我可以告诉你!那就是你——议长费纳狄斯,私通邻国,作了埃及人的耳目!”

    费纳狄斯大吃一惊:“殿下,你……你说什么?”

    没有解释,凯瑟王子当即将他秘密押赴乌尔山,连同随行卫队,隔离看管不准任何人接触。随后,骑兵团连夜起程,却没有人知道目的地。十余天后到达边境库萨尔城,王子随即遣调步兵团、弓箭队、战车队及工兵后勤共计两万余人,带出人马继续东进。直至逼近叙利亚边境,他才对部下亲随说出计划。

    “阿丽娜还活着?!”

    一片沸腾中,凯伊的沉默引起王子注意。

    “你为何这样平静?莫非……你知道什么?”

    凯伊慌忙叩拜:“殿下恕罪,那天在将军帐外,我……没有离开。我只是……”

    “不用说了。”

    王子格外体谅的让她先行告退,可叹一片痴情用错人,这种事,谁还能忍心责备她。

    他重新回归正题,沉声道:“没有国王授命,我们不可能公然宣战,但是,必须让埃及感到足够威胁,才能达到目的。”

    他当即委派任务:“费因斯洛,你负责从军中挑选五百人,要相貌醒目,让人一眼就能留下印象的那种,让他们乔装成商人,大张旗鼓入境前往卡赫美士,随行货车要设置暗格藏匿兵器;鲁邦尼,从西里西亚挑选带来的叙利亚籍奴隶,你去告诉他们,只要完成这次任务,不仅放他们自由重回家乡,更厚赠封赏保证今后衣食无忧。进入叙利亚后,统领这些人刺探地形情报,就由你全权负责。”

    二人领命而去,亚比斯却有些疑问:“殿下,战争虽然是武将的护身符,但是埃及战将无数,仅是法老直属军团,就有数员大将能当此任,又怎知一定能保拉美西斯?而且,就算保住他,阿丽娜依旧滞留埃及,或在孟菲斯,或在底比斯,我们又怎能救人出来?”

    凯瑟王子冷然一笑:“据说叙利亚几次国内叛乱,都是拉美西斯出兵平定,他这个人,狡猾如狼,借着出兵已经把叙利亚的各种派系斗争和矛盾摸清楚,因此据说被他‘剿灭’的叛匪,最大头目始终下落不明,可是在纳扎比不听话的时候,就会突然蹦出来。换言之,他是把叙利亚的国内矛盾,变成了埃及人手里的一张牌,他可以平乱,也可以生乱,几次下来纳扎比已经对他即恨且怕,不敢不听话。所以说,如果这里出现状况,法老不可能派第二个人来压阵!而就算他犯下天条,海伦布有心弃之不用,想想吧,埃及众多武将,只有他曾和我在边境对峙阵前,也只有他,曾出使赫梯和我有过‘礼尚往来’,如果真的是要和我开战,哼,海伦布就算一万个不甘心又怎敢不用他?!因此说,只要埃及作出回应,出兵武将就必是拉美西斯无疑!”

    凯瑟王子目光闪动,一字一句的说:“而只要他来,就一定不敢把阿丽娜留在孟菲斯,更不敢留在底比斯!摆着王太后这种威胁在背后虎视眈眈,这家伙无论找寻何种借口,都一定会把她带在身边!而这,就是我要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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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埃及大军出发在即,法老再度召见拉美西斯。这一次,海伦布是单独召见他,埃及之王似乎已重新回归平静,甚至,显得有些伤感。

    “亚瑟尔提·拉美西斯,你是我最信赖的臣子,因此,也是伤我最深的人。”

    海伦布转过头,眼睛里复杂的表情难用笔墨形容,满心感慨的说:“知道吗,我最不想怀疑的人就是你,可是你……你所做的一切,又怎能让我不寒心?!”

    拉美西斯暗自叹息,诚恳的说:“陛下,我自十三岁从军,就从来没有被上司喜欢过,我是出名的惹事之徒,不服教化,如果不是遇见陛下,恐怕早就已经被军法处死了。我能有今天,都是陛下一手所赐,这份知遇之恩不曾有一天敢忘。我从来没想过伤害陛下,近日所发生的一切,只是因为……我爱她,胜过爱我自己,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理由。”

    海伦布看着他,目不转睛:“那我问你,如果是我要杀她,你会怎样?那日在大殿上如果没有那封急报,接下来,你又准备怎么做?”

    拉美西斯叹了口气:“我说了,要杀她,先杀我!在陛下面前,我甘愿领死!”

    海伦布沉默许久,终于长长叹了口气:“一直以来,我都认定你是大将之材,你足够凶猛,也足够狡猾,你能随心所欲去玩弄对手,却从来不会被任何人迷惑左右。所以这次的事,的确让我太惊讶了,我不敢相信像你这样的人,也会为一个女人不顾一切,你甚至差一点就丢了性命。我的拉美西斯啊,我不想再责怪什么,我现在只想知道为什么,她究竟魔力何在?能说给我听吗?”

    拉美西斯露出一抹苦笑:“陛下不是已经领教过了?她口舌无忌,桀骜难驯,无论何时何地,都只说自己想说的话,从来不管对方爱听还是不爱听,更不管会因此招致什么后果?说实话,我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字眼来形容她,她屡屡冒犯权威,却可以和最下等的奴隶做朋友;她可以为身边每一个人思虑周全,可是一转眼却又好像什么都不在乎,华衣美服、黄金珠玉,所有能令女人心神荡漾的东西竟无法令她动容。她就像一只难以收归门下的野猫,我甚至,至今还没法令她爱上我。”

    海伦布惊讶的瞪大眼睛:“是我听错了吗?你不惜为之去死的女人……竟然不爱你?”

    拉美西斯琥珀色的瞳仁闪过一丝落寞,法老走下王座,扶起他说:“这样吧,你出征在即,就让她留在底比斯养病,她可以搬去王妃行宫,有御医照料,也可与王妃做伴。我实在很想看看,这个来自神秘罗马的女人,究竟会有什么不同。”

    拉美西斯心头一惊,留在这里?!王妃行宫?!不!打死也不行!他再度叩拜下去,行出最隆重的大礼,恳声道:“陛下宽容厚恩,我受之有愧,这次的事,我深知伤了陛下的心,可是阿蒙神作证,我从来不想伤害陛下,更没想过给埃及招惹灾祸,所以,我的打算是把她带去叙利亚,如果能和赫梯三王子对峙阵前,我希望能用他的亲眼确认,彻底打消关于阿丽娜之说的疑虑。而且,我也已派人催促母亲尽快返回孟菲斯,唯愿能尽量弥补对陛下造成的伤害!”

    海伦布先是一愣,思忖片刻,点点头说:“这样也好,如果能就此确认,也免得今后再惹事端,那……就按照你说的做吧。”

    拉美西斯松了一口气,好险!他当然不会让那个男人有机会确认,但是,也绝对不能把迦罗留在底比斯!要走一起走!无论如何,他不能为任何有可能出现的变故提供滋生土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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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来也怪,自王宫觐见后,迦罗的病情竟有了起色,高烧不再反复,纵然虚弱但体温已渐趋正常,拉美西斯高悬多日的心总算是放下了。大军出发在即,他作为全军统帅,却对此行目的采取‘保密策略’,美其名曰‘既然赫梯瞒天过海,埃及也就没有道理大张旗鼓公然讨伐’,因此只打出巩固边防的理由,向东北开进。上路后,他更责令所有知情将领三缄其口,说是什么‘战术需要’,对胆敢泄密者将以军法论处,然而真正的用意,恐怕只有神明和他自己知道罢了。

    “边境驻防还可以带女人?埃及有这样的规矩吗?”

    迦罗见他竟带自己一同上路,满心疑惑。拉美西斯却大言不惭的说:“不是我想带啊,谁让法老陛下认定你是惹祸精,只有放在我身边,才能保证天下太平。”

    迦罗狠狠瞪他一眼,显然没上当:“惹祸精?那应该一刀杀了才比较妥当吧?法老能答应你这种匪夷所思的要求……莫非这次的‘巩固边防’,是有什么艰巨任务在等着你?”

    拉美西斯眨眨眼:“哦?你怎会有这种想法?”

    迦罗冷哼一声:“有错吗?除非是法老碰上难题,就像赌场押宝,心里没底的时候押你这一宝,才会对你开出的条件照单全收。”

    拉美西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事关军机不可说,不过呢,我不得不承认,你是我见过最狡猾的野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