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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56

    即使再晚,医院的灯依旧亮着。【】

    因为一场事故而集聚起来的人气的医院散发,到处是行色匆匆的医护工作者,源源不断赶来的病人家属,还有永远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的新闻媒体。

    不大的空间里满是消□□水和人rou混杂的气味,哀嚎和怒骂齐飞。

    制服板正的警察将本子合起来,说:“您跟我往这边来。”

    吉云和陈琛对视一眼,不多做质疑,随即跟上。

    警察将他们俩带到了一间临时被征用做指挥处的医生办公室,将沙发上埋头吃面的几个同事赶了,很客气地朝两个人挥了挥手,说:“吉医生,你们先坐这儿来等一等,我把我们队长喊过来。”

    吉云没动,拍拍陈琛的肩膀要他过去,说:“你开了一下午的车,能歇就歇一会儿,我自己去看孟燕。”

    陈琛抓着她手腕,又是要起步走的架势:“我陪你。”

    吉云说:“不用,你看也看不明白,我了解过情况就过来,”

    陈琛拗不过她,只好应了。

    吉云跟着刚刚走出去的警察,人正打着电话,应该是他口中说过的队长,口吻谦卑尊敬得不行。

    “对对对,她过来了,就在办公室里。”警察看到跟出来的吉云,笑着点了点头,别过身子去和电话那头的人补充:“不是一个人,还有个跟着,男的,男的。”

    刚挂了电话,就听后头女人冷冷问:“你是怎么知道我是吉云的?”

    警察面朝她,说:“是我们队长说的,一有过来找孟燕这个人的就是吉云医生,还特地嘱咐我们给他打电话。”

    “为什么?”吉云强调:“原因知道吗?”

    警察一脸怅惘,摇摇头。

    他不过是个跑在一线的小人物,上头安排的事情除了执行不能多问,吉云也就不再难为他。

    等队长跑来,也客客气气地喊她一声吉医生。吉云再次询问的时候,队长笑眯眯地说:“局长亲自下的命令,说吉医生是咱们这边的贵客,我就赶忙安排等着你过来。”

    人年龄一大,阅历经验都跟着蹭蹭往上跑,队长人说话圆滑,哪怕背后再把你议论得一文不值,面子上的文章仍旧做得好好的。

    他一迂回,吉云立马就猜出了缘由,不露声色地把这话题翻过去,就心安理得地当自己是“贵客。”

    她问:“孟燕在哪,我想知道她的情况。”

    队长皱着眉,摸了摸隆起的大肚子:“情况不太好,一个车子里救出来的伤员里,数她的伤最重。”

    吉云浪费不起时间,和这位队长边走边说,到了住院区,把院长和主治医生一齐喊了过来。

    几句话一聊,吉云心里有了数,说:“她这种情况,暂时是出不了icu了。”

    院长苦笑着摇头:“我们这里虽说是市级医院,但在山里头,经费拨得少,各种设施都很陈旧,不说和省级的比了,就是和你们那边的县级医院都有差距。哪有什么icu,只能挤一挤普通病房,护士人手都不够,好多怀着孕在家待产的都喊过来了。”

    吉云不知道说什么,先跟着去瞧了瞧孟燕。简陋的病房里,摆着几张并排的病床。

    风自窗户里呼呼而入,扣住窗子的锁链坏了一边,护士正往窗框上垫纸,试图卡住窗子。听到声音,微侧过身。

    主治医生冲她点点头,说:“没事,你忙你的,我们就是过来看看病人。”

    病床上,孟燕早已是面目全非,一张脸上青一块紫一块,肿得老高,皮被绷得又薄又紧,像是一颗涨得浑圆的珠子,拿手一戳几乎要流下水来。

    要不是病历卡上写着人名,吉云压根不敢认。而这已经算是好的,与当场死亡和伤势过重的罹难者相比,她又是何其幸福。

    主治医生这时候问护士:“这个病人的情况现在还算稳定吧?”

    护士忧心忡忡:“本来还算好,刚刚开始发烧,我刚要打电话给你,你就赶过来了。”

    吉云将夹在盐水瓶上的查房笔记取下来看了看,脸色越发沉重。

    吉云又将其他几个病房转了转,好几个伤势严重的病情都有反复,医院里现有的医疗资源又不足以教他们转危为安。

    院长还在打官腔:“无论条件有多恶劣,困难多难克服,我们一定会尽自己最大的能力去救治病人,在岗位上坚持到最后一秒。”

    吉云等他说完:“能不能安排他们转院?”

    所有人:“……”

    医院里的几个都没有反应,吉云又去看队长,男人迂回着说:“我去打个电话问问上面吧。”

    吉云跟在他后头,补充道:“虽然我们很注重让病人能够在第一时间得到救治,但后续的治疗和康复也尤为关键,我不认为这个医院能为这些重伤者提供必要的医疗救助。如果病人一旦受到感染及多脏器的衰竭,很快会因为得不到合适的救助而发生危险。你向上面反映的时候,麻烦把我这几句话传达一下。”

    队长连连说好。

    尽管办公室里人来人往,乱哄哄的,陈琛还是没抵得住瞌睡虫的打搅,正倒在沙发扶手一侧睡得安恬。

    密长的睫毛在眼底落下一片阴影,抿着嘴唇,哪怕睡着了,表情依旧拘谨。

    吉云自他身边坐下去,小心翼翼地从他腰际解下了车钥匙,他睡得太熟,居然一点都没察觉。

    等吉云从车上拿来了装着事物的袋子重新回来,他居然已经醒了,弓着背,两只手撑在膝盖上捂住一张脸。

    手机被放在沙发前的茶几,屏幕灯刚灭,应该是刚刚用过。

    吉云将东西搁到陈琛面前,拍了拍他的背,道:“饿了一天了,你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陈琛这时候歪过脸,露出一只泛着红血丝的眼睛直视她,说:“吃不下。”

    吉云正拿了个火腿肠出来,帮忙撕着外皮,睨他一眼,毫不客气地拆台:“在车上就听见你肚子叫了,还吃不下。”

    她将火腿肠塞进他手里,抓着一盒方便面起身去泡热水,再热乎乎地端到他面前。

    陈琛迟疑了一下:“你一起吃吧。”

    吉云说:“我在车上吃过八宝粥,我是真的不饿,你别管我了。吃饱了,我给你找个地方睡一觉,明天一早就赶紧回去。”

    她两眼一瞥他手机:“那店挺紧俏的,不是着急回去谈吗,别耽误了正事。”

    陈琛刚刚大口吸溜了几下面条,听到这话又把叉子放了下来,转头望着她道:“我不着急,我在这儿陪你。”

    吉云嗤地笑出来:“陈琛,你不像是这么感情用事的人。”

    陈琛把头低下去,拿手擦了擦唇角的汤汁。其实他吃得小心,没弄到嘴外,他只是觉得这个时候,应该做点什么分散开注意力的事而已。

    过了会儿,他又说:“我留在这儿陪你。”

    吉云说:“我可能一会儿就要陪着孟燕转院,你要陪我,又能陪到哪个地方为止呢?”

    吉云将叉子塞回陈琛手里,催促着:“你吃啊。”

    陈琛就是不动。

    手机一震,屏幕亮了,信息打开在桌面,特别清晰的写着一行:明早火车头等你过来详谈。

    陈琛看也没看,赌气似的将手机关了,长腿一伸留出空间,将手机塞回裤袋里。再回首,正好撞上吉云注视他的眼睛。

    吉云说:“你昨天晚上怎么和我说来着?咱们两个隔得不远,坐个火车,一晚上就能到。安慰我的时候挺振振有词的,怎么现在你倒忘记了?”

    陈琛咬着牙将目光收回来,又专心致志对付那碗面。

    他吃相依旧不大好看,大口吞着,间或咬一口手上的火腿肠,最后端着碗底咕嘟咕嘟将汤喝得一滴不剩。

    塑料纸盖一阖,拿叉子戳通了塞进去,他抹了抹嘴,低声道:“我待会儿就走,明天早上就得到。”

    吉云将身子坐正了,说:“好。”

    两个人在沙发上又坐了会,谁也没动,就恨不得要赖住这时光一样。

    墙上的挂钟分秒而过,不过只是生命长河里最普通不过的一段,屋子里的人嬉笑谈话,谁也没有注意。

    落到吉云和陈琛这里,却成了天大的事情。虚耗的每一秒都是生命里额外的恩赐,吉云一下一下地数着,不是要挽留,反倒催促着要看他什么时候离开一样。

    情到浓时情转薄。

    相见的时分总要想着离别。

    陈琛终于站起身,说:“我先走了。”

    吉云那卡在喉咙口半晌咽不下的一口气,此刻缓缓梳通。她仍旧坐着,说:“我不送你了。”

    陈琛说:“我自己出去就行。”然而并没挪动步子,穿着运动鞋的一双脚走到她身前,他声音很沉:“你不抬头看看我?”

    吉云想摇头,最后还是顺着他意思仰起下颚,缓缓笑道:“又不是以后都看不见。”

    陈琛躬身捏了捏她下巴。

    “有什么事都告诉我。”

    “好。”

    “去哪儿也都告诉我。”

    “好。”

    “走了。”

    他转身,迈步,开门,离开。

    每个动作像是一幅幅的慢镜头,等那扇门阖上,他人彻底消失不见,吉云忽然如xiele气的皮球,整个人颓败地坐在沙发上。

    那股多年不见,冲鼻的酸涩直刺最脆弱的神经,吉云头一低,饱胀的双眼里像是要溢出些什么。

    门忽然被人推开。

    “吉云”

    吉云猛地抬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