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心系

    王萧再次有知觉的时候，只觉口中奇渴，迷迷糊糊的喊道：“水......水.....”只听得身旁清灵缥缈的女声道：“你醒了？要喝水是么？”声音虽冷冰冰的，但颇有关切轻柔之意。王萧只是“嗯”了几声，有气无力的点了点头，片刻之后，便觉唇边一惊，冰凉清冽的水流入口中。他咕咕隆隆的喝了许多，脑袋一晕，又睡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一睁眼便见繁星满天，自己躺在一处草地之上，远处山泉汨汨，夜风阵阵。他觉得周遭的景色有些熟悉，稍一思索，便知是在落封山脚之下，昔日修习重黎与后土之姿时，便曾多耽此处。他只记得自己挡了迦安一箭，伤重晕了过去，至于如何来到此处，却是半点不知。翻身欲起，忽觉胸口一阵剧痛，低头看去腹部中箭处正缠着一圈简单的绷带，灰色的布料看上去颇为熟悉。

    他呆呆出神，听得脚步声窸窣而近，抬头看去，只见清丽脱俗，缥缈似仙的艾琳正面无表情的缓缓走来，身着一袭偏灰长袍，腰系布带，梨白晶莹的秀发以草环轻束，如此朴素的打扮，却难掩天生的绝色。王萧见她没披那件连帽大氅，蓦地恍然，原来这姑娘竟把那件大氅做了给自己治伤的绷带。

    艾琳远远见着他醒了，先是一怔，旋即闪身树后，缓缓问道：“醒......醒了么？伤口还痛么？”王萧微笑道：“好得多啦，艾琳，是你救我来这的么？”女孩轻轻“嗯”了一声。王萧奇道：“你躲在树后头做什么？你过来啊，我有好多事情要问你呢。”艾琳道：“我、我......我在这里就很好了，你有什么就说吧。”

    王萧心念一动，立时便想明，这姑娘定是觉得自己模样古怪，不似人类，而开始闹别扭了，若自己强行要她出来，或是自行走了过去，势必惹她心烦不快，得想个两全的法子才好。他自来鬼点子极多，稍一思索，有了计较，忽地“啊”的一声，装作碰痛了伤口，瘫倒在地。艾琳听得他呼声，急道：“你......你怎么了？伤口又痛了，是不是？”

    王萧故意不答话，只是哼唧了几声，艾琳关心过切，哪里还在乎自己模样是否古怪，急忙奔至他身侧，问道：“你......”话未出口，只觉手掌一暖，已被他抓住了。王萧笑嘻嘻的道：“你不用问了，我现在好了，好得多了。”艾琳又羞又气，想要挣脱，惟恐真的碰痛了他的伤口，只得由他握着，恼道：“你这人怎么这么不老实？骗我做什么？”

    王萧笑道：“我不老实，你不坦率，彼此彼此。”艾琳道：“我怎么不坦率了？”王萧道：“你刚才躲在树后，忸怩半天，难道不是跟自己的容貌闹别扭，过不去么？这样算不算不坦率？”艾琳恼道：“瞎说，我只是不想见你，成不成？”王萧道：“不想见我，你大可一剑把我杀了嘛，何必还辛辛苦苦的把我驮来这里？”艾琳道：“是瑞斯提拉驮你来的，跟我有什么干系？”王萧笑道：“那是不是小白为我治伤，为我换绷带的呢？”

    艾琳脸颊涨红，蒸出些许烟气来，别过头去，不再说话。王萧松开了她的手，合十低头道：“抱歉，抱歉，我上次说得错了，其实你不仅跟我们人类女子一样，而且还比他们漂亮的多了。”这句话说得既诚恳又俏皮，艾琳心下稍觉安乐，低声道：“你不用说好话来哄我开心，古里古怪的......哪里漂亮了？”王萧脱口道：“哪里都漂亮！”艾琳一把扯住清辉淡白的秀发，皱眉道：“不！我不喜欢这个样子！”

    王萧笑道：“白色不挺好的么？我就非常喜欢。”艾琳道：“哪里好了？”王萧指了指天空的圆月，笑道：“你们族人不都是很崇信玛纳拉的么？瞧，你的头发就跟绸缎似的月华一样明净恬白，这不正是说明你们仁慈的月神其实一直是眷顾你的么？否则上天也不会把你生得跟仙子一样了。”艾琳明知他只不过说些好话来劝慰自己，心中也难止欢喜之情，对这心结，倒也放开些许，说道：“你跟别人说话的时候，也老是这么颠三倒四，胡言乱语么？”

    王萧笑道：“玛纳拉在上，我说得可都是实话，怎么就成了你口中的颠三倒四，胡言乱语呢？”艾琳忽地俏脸一扳，说道：“是，你说的都是实话，梦里说得尤其是实话。”王萧一愣，说道：“怎么突然......我在梦里说了什么吗？”艾琳道：“你自己梦见什么，你自己不知道么？还问我做什么？”

    王萧兀自糊涂，笑道：“我醒着都管不住自己的嘴巴，何况睡着了？是啦，我肯定是梦见你了，以致胡言乱语了一番惹你生气，我道歉就好了，你别生气。”艾琳冷冷道：“我可不叫什么小雪。”王萧“啊”的一声，隐隐约约记得自己方才好似确是梦见苏念雪，与她言谈说笑，甚是开心，微笑道：“小雪么，这样啊......”

    艾琳不禁有火，说道：“昏迷不醒的时候还一个劲儿的喊别人的名字，醒了就呆里呆气的发笑，瞧你嘴巴都要歪了，值得那么开心么？”语气之中大有酸涩之意。王萧抚颚而笑，脸上满是温馨的神色，显得有些傻气的说道：“值得，值得......呀，要是小雪知道我受伤了，岂不是会非常担心？肯定又要怪我太过拼命，不恤自身了，其实我好得很，虽然受了些伤，但也死不了，可见吉人天相，自是福报无穷，只是，只是......哈哈，哈哈哈，我得赶紧回家报平安才是。”

    艾琳见他这副发痴着迷的模样，不由又气又恼，喊道：“喂？！”王萧傻笑不觉。艾琳大声道：“喂，小窝囊！”王萧一惊，回神道：“什、什么？”艾琳怒道：“你的小雪不在这儿呢。”王萧道：“啊？哦，是、是，她不在这儿。”艾琳愤然道：“去吧！去吧！你要回去给人家报平安就快去吧！”

    王萧见她突然发火，惑然不解，忙赔笑道：“那也不用慌在一时，现在时候也晚了，明日再说吧。对了，艾琳，我昏迷了以后又发生了什么？那些红眼异人安置好了么？”艾琳扭头道：“你怎么不去问你的小雪？”王萧一怔，茫然道：“小雪？她怎么知道？”艾琳嘴角一撇，说道：“那我也不知道，成不成？”王萧奇道：“你又生气了？这是怎么了......”话刚出口，蓦地了然，不由哑口无言。

    他原非痴傻愚钝之徒，回想往日种种与眼前女孩时而欢喜，时而嗔怒的模样，霎时明了：“艾琳总当我危难之际搭救于我，说什么只有她才能取我性命这种谎话来吓唬我，却从未对我下过重手，连狠话都极少说过，虽然生性冷漠，但偏以温柔待我......王萧啊王萧，难道你还不明白别人姑娘家的心思么？”他心跳如飞，难以置信，偷偷瞧了她一眼，那副蹙眉薄怒，惹人怜爱的模样，哪有平日里半分冰冷寒冽之色？正是一个女孩子心有所系，患得患失的模样。

    就是这副痴慕怨诉的神态，他曾于那姑娘脸上见过，忍不住心中酸苦，想道：“是了，是了，艾琳或许是在乎我......所以在我说起小雪的时候，她才会有些孩子气的醋劲。”他素来潇洒自在，除了对苏念雪情入骨血之外，更不羁儿女私情，又哪知情到深处，相思无计的苦楚呢？直至他再遇沈诗菱，心伤女孩之死，时常郁郁，不免会想自己当初若言行守礼，端方自持，又何以害得她情根深种，甘而丧命？

    此刻，他似从艾琳脸上瞧见了沈诗菱当日的神气，心下暗凛，复又歉疚，打定主意，绝不再惹情丝，徒添彼此悲苦了。

    艾琳见他良久无话，心下反而虚了，说道：“喂，你怎么又不说话了？”语音已软了下来。王萧道：“我......我......”艾琳还道是他被自己所说的气话给呛到了，轻叹道：“你生气了，对不对？我......我刚刚脑子有些迷糊了，说的话都算不得准的，你要是不开心，我......我给你陪个不是还不行么？“王萧忙道：“不不不，是我不好，总是说些蠢话惹你不快，只要你不怪我，那就很好了。”艾琳低头道：“我不怪你......我怎么会怪你。”

    月明星稀，夜风徐徐，两人相对默然，谁也不再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