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前奏

    此刻，在一方林立废墟的虚空之地当中，化为怨骨的路小雨已与那黑白怪人追逐缠斗了一日一夜。【】

    路小雨集诸人之怨，更兼吸取了莫努的达涅古之息，一双骨爪在那虚空中撕扯抓裂，那黑流白雾，竟是半点也无法奈何于他。黑白怪人颇感棘手，蓦地笑道：“傻姑娘，你的空寂孤伶早已被怨憎所填满，又何必缠着我不放？快看看你现在的模样，若非是我为你填满了空虚，你又怎么能领略这混沌力量的妙处？你我都是被它选中的人，何不联起手来，将这整个世界纳入虚无当中？”

    路小雨听而不闻，目光中恨意更深，出手是更加狠辣凌厉了，那黑白怪人忽若无力，在这虚空当中飘荡闪躲，冷笑道：“蠢货，就算你再怎么了得，在我的世界之中，又怎么可能赢得了？”他开口之际，已然欺近，右手化出白雾，劈向路小雨眉心。

    路小雨挥掌格架，黑白人却斗然收手，双腿连环直踢过去。这一着出手之时毫无征兆，虚幻无测，路小雨虽然势大力猛，却终究只是个心智受困只知狂削猛打的怨骨，黑白怪人在这虚空中矫纵自如，大占地利，又怎么伤得了他？

    路小雨出手之际，偏重上心，下盘却松懈的紧，他既瞧出其中眉目，下手自不容情，专攻她下盘而去。路小雨倒纵跃开，却仍不忘猛攻对方，黑息纵横之间，拆卸半身骸骨，化为根根骨矛，激射而出。他不出手倒也罢了，这一出手却已落入了黑白怪人的计算当中。只见那怪人身上黑白之色交融杂合，蓦地里一分为二，抢了上去，白纹黑点者当先口泄白雾，直吐而上，趁路小雨双爪招拨动招架之际，黑纹白点者双手漫出黑流，轻轻触上了她的脚踝，缠绕其上。

    路小雨喉间发出“咕隆”奇怪的声响，双脚空落虚浮，不听使唤，身子一歪，笔直摔落下去。那黑纹白点者身形如飞，倏然之间在她手臂各关节之上点碰轻触，待黑流盘附其上后，手掌一招，虚空当中顿时生出无数通透黑白的锁链，将她牢牢紧缚。

    “唰啦”一声，那黑白二人融而为一，说道：“现在可明白了么，路小雨？”路小雨为锁链所缚，目光中如要喷出火来，狂怒嘶吼，却是动弹不得。黑白人缓缓上前，身形渐渐朦胧，淡出白色的雾气，抚上路小雨的额间，说道：“现在，将你的力量交付给我吧。”

    东南大学，11:45am这日午间，王萧端了炒面回至寝室，看见赵航正无精打采的一口一口挑着米饭，一边怔怔然凝视着手中的香囊。王萧凑了过去，笑道：“哇，老赵，吃饭这么秀气，可不是你的风格哦。”

    赵航一愣，脑子里又浮现出路小雨温婉轻柔的模样，想起她也曾略带调皮的对自己说过这些言语，心头一酸，那香囊在眼前顿时模糊起来。王萧见了他这般神色，心中不忍，走了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说道：“我从来不相信什么万事自有天定这种说法，但老赵啊，现在想来，确实是有很多东西是人力所无法左右的，比如际遇，比如缘分，比如......你与她。”

    赵航抹了抹眼泪，说道：“我第一次见到小雨的时候，就跟她说起了息壤的事情。我当时没懂她眼中热切倾羡的神色，但我现在明白了啊......小雨她，小雨她其实早就过世了，她一直徘徊在那小林子之间不肯离去，究竟是在等什么呢？”

    王萧道：“她......她在等你，那也说不定......”说完这句话后，也不免若有所思的低头想道：“姻缘份属这种东西谁又说得明白呢？有人匆匆相就，有人孑然枯候，可这世间造化弄人，竟有至情深难寿，阴阳两隔之苦么？”念头稍动，心中便浮现出苏念雪那张颦笑如画的俏脸来，想道：“小雪，小雪......我和小雪的缘分又该当如何呢？她愿意嫁给我么？哎呀，只要她一辈子平安喜乐，就算不嫁给我也是好的。现在tadl频出，怪物横行，我王萧发誓，纵使性命不在了，也要护得苏念雪周全。”

    赵航听得王萧如此说来，喃喃道：“等我，等我......”蓦地又念及路小雨挂在嘴边的句子：“连就连，你我相约定百年，谁若九十七岁死，奈何桥上，等三年。”细细思念，只觉其中缱绻缠绵，透骨情思横溢而出，实是不能自己。过了良久，将那香囊握于手中，说道：“老王，我再求你一件事情。”

    王萧道：“我没能从那怪物手中救出路小雨，心里一直耿耿于怀，极不痛快，总觉得有些对不住你，你有事便只管说吧，我......尽力帮你办到。”他这次却不敢再夸下海口了。

    赵航落泪道：“请......请你送小雨离开这个世界，不要再让她受到任何来自这个世界的折磨了。”王萧一怔，立时便明白了他话中的意思，说道：“那天在南陵大道之上，百怨骸骨吞噬诸人怨念的时候，我听到了你的声音。老赵，是不是我......我除掉路小雨之后，你是不是打算陪她同赴黄泉？”

    赵航道：“如果真照你说的，小雨只是为了等我，那么......那么自此往后，我真要她再枯等数十年么？”

    王萧道：“老赵，那天我心甘情愿取出息壤救人，是觉得这劳什子东西永远及不上你们的性命珍贵，即便是我被那些怪物打得半死不活，骨断脏碎的时候，这个想法也从没有改变过，永远不会。但你现在的言行作为，会让我觉得不值。那天在路小雨被掳走后，你在医院逼问我究竟在什么地方的时候，并非我不能回答你，而是我一直在考虑用什么身份回答你，是王萧，还是柏戈？站在朋友的立场，我只能为我的无能为力表示歉意。可如果是以柏戈的身份，那么我是问心无愧的。我第一次与那些怪物战斗的时候，就在合贸商场，除了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以外，我没能救出任何一个人。你瞧，事实就是如此，第一次战斗就让我明白，其实我根本救不了所有人。”

    赵航宽厚的手掌抚上面颊，说道：“你说的没错，不知道你身份的人，对你多有苛责，那是可以理解的。可咱们作为一个寝室的兄弟，我......我应该多体谅你一些。”王萧道：“我通过厄特拉的幻象目睹了许多惨象，虽然我不肯定......但那一段古代故事的结尾，他应该与我一样，柏戈是失败的。”

    赵航道：“你......你看到了什么？”王萧轻轻道：“或许是灭亡的惨剧......也说不定。所有的人都倒在了血泊当中，只有柏戈一人孤立于横尸之上，就那么扶着厄特拉悲泣哭喊。”顿了顿，又道：“他很强，比我这不成器的残次品要强得多，如果连他都不能庇护生民，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时常质疑自己，我又能做到那一步呢？所以啊，老赵，我从不奢望自己能保护什么、拯救什么，我只希望在那些怪物肆意横行的时候，履行责任，挺身而出，多救一个，那怕只是多救一个人，那也是好的。”

    赵航道：“所以说小雨如果活着，她一定还会继续杀人，造成更多的惨剧，所以你应该除掉她，也必须除掉她，我们的想法虽不一样，但目的应该是相同的。”王萧埋首道：“如果......如果我杀了她，真的会害了你，那么我......我也别无选择。咱们只好各自履行自己的责任，虽然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会把我们带向何方。”手指飞掠额间，承诺道：“我答应你了。”赵航再也忍受不住，哽咽泪下，说道：“谢......谢谢。”

    午间，王萧来到礼堂之时，久别数日的白炳鳞早已在后台候着了。隔着远远的距离，两人相对而立。

    他不再有疑问。

    他也不再困惑。

    他的眼中虚空飘荡。

    他的眼中星火跳窜。

    过了片刻，各自默契的走开。待排演结束后，林洛漪见人员到得齐了，微一躬身，这才说道：“各位，明天就是校庆了，咱们节目作为晚会的重点演出，长久以来的辛苦也终于得到了应有的肯定。说起策划这场舞台戏的初衷，其实是为了一个人，一个对我很重要的人，我想了很久很久，非常想将自己，自己的这番心思明日当众说出来，可我还是放弃了。因为他一直都走在我们前面，温柔而勇敢，带给我无限的勇气与希望，我怕这些无聊的心思会对他造成不必要的困扰与麻烦，所以只好算了......就这样吧，因为......因为即便永远只是这样的情况，那也很好啊，已经够了，我很满足。”

    这番话轻言软语说来，情意绵绵，听者无不心神摇曳，荡气回肠，虽隐隐都有了些眉目，却也不知她话中所指。王萧独自倚在后头，瞧着台上眼泛泪光的女孩子，不由痴了。

    林洛漪续道：“这部戏剧自筹划起到现在为止，虽历经了许多刁难与波折，但也伴随着许多新朋友的加入，各位与我一同饱尝个中诸般滋味，虽偶有龃龉争论，但大家还是一路走了过来。”躬身为礼，续道，“没有诸位的努力协作，仅我一人，是无论如何也成不了事的，这部戏对我、对他，都有很特别的意义，或许，以后在大家心中，也会有那么一席之地。请原谅我的口齿笨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话才好，总之谢谢大家，非常感谢。”说完又是深深鞠躬。

    众人呆了片刻，猛地里掌声如雷，欢呼喝彩，长久以来坚定的努力、辛酸劳苦、欣悦鼓舞，至此方一泻而出，心中对这位乖巧伶俐，俏皮精干的小学妹都充满了亲近之意。林洛漪奔下台去，来到王萧身前，眼波盈盈，脸颊晕红，虽泪中嫣然而笑，却不发一语。王萧微笑道：“辛苦了。”轻轻将她揽入怀中，又道，“辛苦了。”林洛漪忽地像个孩子一样蹭在王萧怀中，哇哇大哭起来。

    “呀、哇、嘿、哈。”众人诸般讶声哄然而起，有的惊异，有的惋惜，有的戏谑，有的恼怒，这才明白林洛漪话中说的人是谁。

    众人谈谈说说，欢散而去。王萧与林洛漪去老爹餐厅里小小吃了一顿，席间纵谈排演戏剧时的诸般乐事，到得后来，老爹干脆也凑了进来，翻出自己的剪报，又谈到了柏戈身上。饭毕，林洛漪自回出租屋而去，而王萧则留下收拾狼藉杯盘，准备打工。晚上收工后，仍是回寝室小憩片刻，待到夜深之时，往落封山而去。

    艾琳悄立山巅，远远便见得王萧纵马驰上，说道：“今天怎么来得这么早？”王萧翻身下马道：“总感觉对结界已经熟悉的差不多，今天加把劲，早些掌握这招就好了。”艾琳道：“你.....你的气息有些不安，却又有些兴奋，这是为什么？”王萧道：“这都能瞧得出来？嘿，这本事好玩，你教教我吧。”

    艾琳道：“你不肯说么？”王萧抚首而笑，说道：“艾琳你帮我已经够多啦，我觉得有些事情是该我自己去面对，而不能永远依靠别人，你说对不对？”艾琳凝视着他，淡淡道：“你热诚而专注，内心满驻阳光与乐观，即便未来荆途万里，也无法阻你前行的脚步，愿玛纳拉祝福你，永拥宁静。”这是古代部族祝福勇士的祷告，瞧见他眼中有别往日的坚定从容之意，艾琳不经意间说了出来。

    王萧道：“诶？”艾琳摇头道：“没什么，你进步的很快，想必不出今天就可以将那结界运练的臻于完美。”王萧奋然道：“那就不浪费时间了，咱们开始吧！”艾琳点头道：“来吧。”

    月明星稀，夜幕昏暗，过得许久，天边已有晨曦之色，林间雾气漫漫，鸟语婉转。

    “呼”的一声，空气中震出一道火红色的气浪，蓦地现出两个人来，王萧瘫坐于地，哈哈大笑，艾琳怔怔立在不远处，脸上既是错愕又是震惊的神色。焰消剑灭，王萧脸色苍白，一抹额间，笑道：“艾琳，这样可算是成了吧？！”艾琳白玉如霞的脸蛋儿上竟沾染了几许火雾烟气，手上捏着几缕枯焦的断发，点了点头。

    王萧道：“这样的话，我能赢过他们么？”艾琳冷冷道：“他们又能有多少本事，挡得住这火焰一击？”王萧笑道：“那就好，那就好，哈哈，哈哈......”艾琳瞧着他欢然自得的笑容，也忍不住轻轻微笑起来，只是惟恐被他瞧见了，所以拉着帽沿，笑得极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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