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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二回 初见俞大猷

    天狼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只见一名身高八尺,壮似熊罴,全副武装的将官,正向楼上奔来,一路小跑,把身上的甲片叶子都碰得叮当作响,可是这楼梯却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响声,仿佛此人走路不着地似的,天狼的脸色微微一变,来人显然身负上乘轻功,会是谁呢

    正思索间,这名将官已经到了楼上,只见他年约四十左右,肤色略黑,目如朗星,剑眉入鬓,一脸的虬髯似钢针一样挺立,高鼻阔口,气势凛然,头戴纯铜头盔,红色的盔缨似燃烧的烈火一般,胸前的一只猛兽狮子头不怒自威,端地是条铁塔般的汉子.

    这人上来之后,目光也落到了天狼的身上,今天天狼没有用缩骨之术,壮硕的身材一显无疑,虽然一副商人打扮,但实在是没有几份商人的气质,也难怪刚才只要一亮锦衣卫的身份,就吓得何其昌等人抱头鼠蹿.

    那名将官沉声问道:"你是何人,怎么会和徐先生在一起"他迅速地看了一眼现场,明显刚刚有过比较激烈的冲突,尤其是那张给天狼生生拍成碎木粉的桌子,他的脸色微微一变,这份内力确实惊世駭俗,非顶级高手不可,他的眉毛一动,"这张桌子也是阁下拍碎的吗"

    徐文长微微一笑:"俞将军,今天怎么会是你亲自过来接我不是戚将军当值的吗"

    天狼一下子反应了过来,对着那句将官说道:"阁下可是新任宁台参将的俞大猷将军"

    那将官点了点头.先是对徐文长说道:"先生不在,最近倭寇频繁出没,又有锦衣卫来杭州.部堂大人担心您的安全,派了营中众将带兵分头寻找,戚将军和谭参军他们都在别处,末将正好寻到这里."

    他对着徐先长说话,可是那炯炯的目光还是没有移开天狼的脸:"本将正是俞大猷,壮士看起来气度不凡,莫非是新来杭州的锦衣卫副总指挥使天狼"

    天狼哈哈一笑.他没有想到自己人没来杭州,消息倒先不胫而走了,也不知道胡宗宪是作何考虑才把这消息放开.他对着俞大猷拱手行了个礼:"正是在下,俞将军,你我都是军人,就不用这么多客套了.久闻俞将军当世良将.武功更是盖世,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俞大猷也跟着大笑起来:"天狼大名,早已经随着大破白莲教,独闯蒙古营的事迹名传天下,只恨当时俞某不在,不然一定会与你并肩杀敌,方不负男儿来此世上一遭!"言罢.两人相视大笑,英雄相惜之意.溢于言表.

    徐文长对俞大猷说道:"这几天我在城中四处寻访天狼,他人既然已经到了,又不肯直接来见胡部堂,想必是先想暗察一番,所以我想在他见胡部堂之前,先见他一面,还好,功夫不负有心人,今天让我在这里碰到了."

    俞大猷点了点头,看着满地的狼藉,又是一皱眉头:"刚才我来时看到何其昌带着人匆匆离开,难道你们是在这里起了冲突"

    徐文长微微一笑:"正好用这位何衙内来试探一下天狼,果然,天狼还是侠义心肠,路见不平就出手,哈哈."

    天狼的心中一阵惭愧,按说锦衣卫密探时应该泰山崩于面前而不改色,绝对不能暴露自己行藏的,今天自己还是控制不住情绪,贸然出手,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微微一红.

    俞大猷笑着拍了拍天狼的肩膀:"天狼老弟,其实这没什么,你若真的是一般的锦衣卫那样冷酷无情,我也不愿意与你结交了.徐先生不惜挨那恶少一顿拳脚来试你,想必是有要事跟你商量,你们先谈,我且在楼下守着."

    徐文长与俞大猷对视一眼,心意相通,一切尽在不言中,而天狼也想到徐文长作为胡宗宪的头号军师,在这里等自己,只怕也是有些事情要先试探一下自己,毕竟自己的锦衣卫身份敏感,见到胡宗宪后有邪就不好多说了,于是他也点了点头,与徐文长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而俞大猷则转身下楼,带着一群士兵们守在了楼外.

    徐文长看着天狼,正色道:"天狼,你可知我为何一定要在你见胡部堂之前要见你一面"

    天狼"唔"了一声:"是不是有什么不太方便在胡总督那里说的话,或者有什么想要提前知道的事情,需要在此先跟在下说"

    徐文长点了点头:"不错,虽然跟阁下是初次见面,但是阁下的威名早已经传遍大江南北,我在东南也听说过你的事迹,觉得你和一般的锦衣卫不一样,心中有家国,有大义,可以为此付出生命,所以才想和阁下敞开心肺地谈一谈."

    天狼不动声色,淡淡地"哦"了一声:"在下只不过是一个武林人士,机缘巧合才蒙锦衣卫总指挥使陆大人看得起,加入了锦衣卫,并不想着荣华富贵,只想着身为男儿,当上报国家,下保黎民,方才对得起自己一身所学,徐先生身为文人,却也有一腔报国之志,这才是天狼所佩服的,您若是想问什么,天狼职责权限之内,当知无不言."

    徐文长的眼中神光一闪:"天狼,我可以先问一下,你这次来浙江,为什么不直接先找胡部堂报道,而是要易容微服查访呢"

    天狼平静地回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在下来这里之前,也从不同的人那里听到了不同的对胡部堂的说法,所以在下决定在找到胡部堂之前,先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这杭州城的情况,这里毕竟是抗倭的第一线,这里的情况也能多少反映出一些事情的端倪来."

    徐文长的脸色变得凝重:"看来这结果不让你满意啊."

    天狼点了点头:"只怕徐兄也不可能高兴得起来吧,倭寇还在四处肆虐.去年宗礼将军刚刚战死,东南的情况非常严峻,可这城中却没有一点紧张的气氛.到处都是歌舞升平,纸醉金迷,甚至还有象何其昌这样的恶少衙内横行不法,恕在下直言,在下看不到这座城市有整军备战,跟倭寇决一死战的态度."

    徐文长叹了口气:"我不知阁下的大名,只能称你为天狼兄了.其实两年多前在下刚加入胡部堂的军府时,也跟阁下一样又气又疑,甚至误会了部堂大人.以为他跟其他的严党官唗一样,尸位素餐,只图搜刮,可是我见了胡部堂后.才知道他的苦衷.天狼兄,可能你有些误会胡部堂堂了."

    天狼"哦"了一声,不动声色地说道:"那愿闻其详."

    徐文长正色道:"这东南不仅是抗倭的前沿,更是朝廷的赋税重地,每年朝廷的收入四千多万两,有近一半是来自这东南三省,而丝绸和茶叶贸易又占了我东南三省税收的一半以上,平倭是大事.但保证东南的繁荣和赋税,则是比j剿灭沿海倭寇更重要的大事.事关我大明根本,不可因噎而废食."

    "如果杭州城里也是一片肃杀之气,如临大敌,对过往的商人严加盘查,那这里的贸易就会大受影响,你看看这杭州城内,一半的商人都是来自于海外,有来自西域的,更有许多来自于南洋,丝绸卖到他们的国家,价格能涨上二十倍都不止,端地是一本万利的买卖,可如果我们在这里设卡盘查,这些商人只怕都不会来了."

    "所以现在杭州城的情况,是外松内紧,城内依然歌舞升平,营造出一种浓烈的经商气氛,而大军在城外则是日夜cao练,沿海五十里内的村镇都已经内迁,海面上也尽是我军的巡防船,一耽现倭寇登陆的痕迹,便会调动大军,加以扑灭,实际上这一年多来,倭寇已经很难再象以往那样登陆了."

    天狼的嘴角勾了勾:"真有徐兄说的这么轻松吗若是倭寇已经得到了控制,为何去年徐海还能率万名倭寇登陆,还杀死了宗将军,掳掠了数千百姓而去呢"

    徐文长叹了口气:"那是因为有徐海这样的内jian带路,此贼深知我大明内情,知道我各处兵力布防,也知哪里能够偷渡登陆,甚至还知道我军换防和轮换的军情内幕,这才会趁隙上岸,宗将军当时正好率部经过,自告奋勇地前去拦截,却不意中了此贼的诱敌之计,这才全军覆没.事后胡部堂调集了数万大军出海追击,却也没有追上,不过从那战之后,我军更改了布防,倭寇也再无大的行动了."

    天狼冷笑道:"徐先生,你今天真的愿意和在下坦诚相对吗"

    徐文长的脸色微微一变:"天狼兄怀疑在下的诚意吗刚才所言,句句属实,天狼兄若是不信,可以查阅资料,遍访军中人证."

    天狼摇了摇头:"宗将军的三里桥之战,天狼并无异议,只是对徐先生的结论有写法而已,倭寇明明大胜而归,我军沿海官兵士气大损,甚至水师官兵都不愿意出海作战,只不过倭寇出于其他考虑,没有进一步地趁热打铁而已,为何在徐先生说来,倒是倭寇胆怯了呢"

    徐文长轻轻地叹了口气:"徐某并无此意,只是这一年来我军虽然没有出海作战,但也确实是加强了陆地的巡逻,而且还从各地调来了精兵强将,象天狼兄刚才看到的俞将军,还有登州卫的戚将军,哦,对了,还有谭纶谭参军,都可谓良将,倭寇们上案抢掠,一向是有利而来,无利则不来,看我军严阵以待,沿海又没有多少可抢的,自然也就罢兵休战了."

    天狼冷冷地说道:"徐先生,既然倭寇如此好对付,为何胡部堂还要向皇上上密奏,要商请和倭寇谈判,甚至一定程度上地和汪直,徐海这些倭寇做生意,开海禁呢,你应该知道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吧."

    徐文长微微一笑:"这就是马上我要说的重点了,无论是徐某.还是胡部堂,其实对倭寇的最终解决,就是一个字.灭!"

    天狼有些意外:"灭可你们的做法却是抚啊."

    徐文长的眼中杀机一现,放低了声音:"天狼兄,最终的目标是灭,但在这之前,要用许多手段的,单纯的死打硬拼,要大大地消耗钱粮.而且战事旷日持久,胜负难料,一个不留神.整个东南的赋税恐怕都要填到这个无底洞里,最后未必能解决掉倭患,现在内jian和东洋倭贼已经串通,东洋持续的战乱会为他们提供源源不断的兵唗.他们反正可以在几千里的海岸线上到处攻击.我军却要疲于奔命,而且卫所兵的情况你也清楚,在新的精兵练成之前,他们打不过倭寇的."

    天狼点了点头:"所以徐先生的意思就是对倭寇分化瓦解,挑起徐海和汪直之间的矛盾"

    徐文.长微微一笑:"天狼兄所言极是,汪直现在的实力和资历比徐海要强上许多,但他已经位居海贼之王,锐气不如徐海这样的后起之秀.至少他自己是不敢亲身犯险的,只让他那个有勇无谋的义子毛海峰出来.这样一来,亲自出马的徐海就能抢夺谈判时的话语权,反客为主,胡部堂已经见过了这几个倭寇,故意对徐海礼遇有加,而对毛海峰却是态度冷淡,我想他们回去之后,汪直一定会对徐海有所防范,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不用几年就会生根发芽."

    天狼叹了口气:"徐先生此计虽好,但一来需要时间,二来坐等敌人内部出现问题,是不靠谱的事情,也许胡部堂和徐先生有心平倭,可是浙江上下的官唗都是人同此心吗胡部堂自己又能在这里呆上多少年呢"

    徐文长的眼中透出一丝无奈,叹了口气:"至少现在,胡部堂的位置还是很稳固的,至少以后的事,很难说,本来去年请宗礼将军过来,是想以他的边塞精兵为骨干,一两年内就训练出一支精锐出来,可惜现在这个计划随着宗将军的战死要推后几年了,俞大猷和戚继光这几个月一到任就在卫所兵中精挑细选,整军训练,可是效果看起来并不明显啊."

    "如果我们以现在的兵力去主动进击,那倭寇反而会团结一致和我们作战,徐海的背后是萨摩藩的岛津家,可以给他提供上万精兵,在茫茫大海上作战,我军毫无优势可言,战船也不如倭寇的精锐,若是想要添置战舰,训练水师,那就要花几千万的银两,至少需要三年的时间,这是朝廷,是皇上所无法接受的,他可以一时半会儿地容忍倭寇,却不能看到东南的税银断掉哪怕一天!"

    天狼渐渐明白徐海的意思了,心中一动,说道:"那徐先生的意思,是放弃海上决战,而把倭寇放进来打"

    徐文长的眼中闪过一丝狡猾的光芒:"不错,这正是徐某的设想,倭寇战力虽强,但人数毕竟有限,如果深入内地,粮食和后援不济,我军可以断其后路,将其消灭在陆地上,但若是靠着海岸,有战船接应,那打输了还可以上船逃跑,很难消灭."

    天狼微微一笑:"可是这和你们跟倭寇私下会谈,允许开海禁,做生意,又有什么关系呢如果要实现你的那个打法,得让倭寇做不成生意,恼羞成怒,大举过来抢劫才行."

    徐文长站起身,走到窗边把所有的窗户都关上,外面连鸟儿的叫声都听不见了,他走了回来,声音压得细如蚊蚋:"天狼兄,接下来的可是绝密军情,请你万万不要泄露出去,就连陆总指挥,也不要透露."

    天狼的眼中闪过一丝疑虑:"徐先生,这又是何意我是陆总指挥派来的,有事当然要向他汇报,你这个要求,有些强人所难了吧."

    徐文长轻叹一声:"陆炳虽然大事靠得住,但他毕竟有顾虑,若是事关官途或者身家性命,不排除会和严嵩合作,把胡部堂出卖掉,但你是为国可以舍生忘死的侠士,所以这事,我可以向你交底,却要请你向陆炳保密."

    天狼摇了摇头:"徐先生与我素昧平生,又何以对在下如此信任"

    徐文长笑道:"我相信我的直觉,耳闻也许有误,但阁下的正气却是徐某可以感觉得到的,你在锦衣卫不求官,不求名,只求造福天下,是我徐文长的同道中人,所以我信得过你."

    天狼点了点头:"可是既然不能向上禀报,那你告诉我也没用啊."

    徐文长摆了摆手:"不,我把这个和你一说,你就会相信胡部堂了,以后也会知道该怎么做,信任是相互的,诚意也是相互的,你说呢"

    天狼没有说话,拿起一坛酒,走到桌前,用手指沾着酒水在桌上写起字来:"好吧,徐先生,事关机密,你我还是手书交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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