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明明如月 何时可掇

    皎皎明月，银光遍洒在大地之上，将中秋的夜蒙上一层圣洁之光。

    映着月光，汜水如玉带，绕过叠嶂的山峦，蜿蜒向东流淌而去。诸山之上树木郁郁青青，荒芜的田野也是遍布野草蓬蒿，犹自生机勃勃，仿似草木也知道珍惜这所剩不多的大好时光，在深秋来临之前，绽放着生命最后的光彩。

    汜水关内，密密匝匝分布着曹军大小营帐，从关上俯瞰下去，篝火遍地，甚是壮观。出征大半个月的曹军将士，此刻正三五成群围坐在篝火旁，分食着干粮，每人手中更是都多了一小块烤rou，庆祝西进的首胜。

    十万军士经过半月紧急的行军作战，终于击退驻守在此的河内军，顺利拿下汜水关，占领了西进司州的第一座桥头堡。从他们神情动作之间不难看出疲惫之态，但此时众人却大多在谈笑着，眼神中无不憧憬着来日占据司州全境之后的盛景。

    八月十五自古便是‘月圆人团圆’的美好日子，虽然此时军中并无美酒佳肴，亦没有家中父老聚首一堂，但仲秋佳节的思绪化成作战的勇猛，配上胜利的喜悦，仍是叫大伙由衷地感到满足。

    此刻的曹cao，正携了爱子曹丕，新晋的谋士吴质，以及典韦和夏侯渊等爱将登关赏月。关上门楼内简单地铺设了桌案座头，亦没有舞姬乐师，众人就这样分主次坐定。

    既是赏月，自然少不了饮酒，曹cao下令特许众将酌量饮酒，因此除了负责警戒的夏侯惇之外，其余众人都能略饮上几樽，聊以解馋。

    行军作战自来是最忌饮酒，因此十万曹军之中，除了曹cao每日宿营之时能喝上一点之外，其余众人都不敢违背军法，尤其是典韦、夏侯渊这些武将，离开酒这么久了，早就五脊六兽地浑身不得劲，今夜有此机会，虽然不管饱，但还是叫他们无比兴奋。

    曹cao特地命侍卫取出自己藏着的北海杜康酒，亲自为在座数人把了盏，微笑道：“此乃北海酿造的杜康酒，来之颇为不易，今日拿下汜水关，又逢仲秋佳节，理当庆贺一番，只是军中条件有限，又有法纪限制，诸公只能小酌，待不日拿下司州，吾与诸公在洛阳尽情畅饮。来，满饮此盏。”

    这杜康酒虽不是头锅佳酿，但醇厚甘冽，比起寻常酒水无疑要美味无数倍，曹cao所言非虚，杜康酒的确来之不易。

    北海虽与全国各地都有贸易往来，但对曹cao这个‘隔壁邻居’兼目前的头号竞争对手，商会方面却是得到高层授意，尤其是在粮食盐铁等诸多战略物资的贸易上，一直都被严格控制，因此包括杜康酒和竹纸这些货物，在曹军中一向都属于‘奢侈品’。

    曹cao袭破濮阳前后，兖州和北海之间被军兵封锁，更是断绝了往来，各地常驻兖州那些商户，除了个别躲在城中闭门不出的，大多由于倾向辛锐和吕布，害怕被曹军清算，破城后趁乱四散逃难去了，如此一来少了商贸一项，物资对于曹军来说更不宽裕。

    目下众人口中喝着的杜康美酒，还是前时占据濮阳之后在吕布官署之中搜出来的，曹cao也是个极为好酒的人物，得之大喜，当时只是赏了亲近几人每人一坛，余下的皆被他自己‘藏’了起来。

    今日恰逢仲秋，再有大军顺利占据汜水关这种喜事，西进首战告捷，这令阴郁了很久的曹cao难得起了兴致，这才将出好酒慰劳众将。

    “此番进军汜水虽是顺利取胜，但诸公不可懈怠，尤其吾观昨日之战中，张杨的河内军似乎毫不抵抗便弃关西去，眼见得是奔虎牢关而去”月光洒在曹cao稍显憔悴的脸上，他似是陶醉在芳醇的杜康酒中，又似乎陶醉在月夜的美景，此刻狭长的双眼微闭着，半是回味半是总结道：“此处疑窦甚多，一者我等从攻略东郡到秘密起兵西进，几乎一气呵成，并未大张旗鼓打草惊蛇，他张稚叔却能提早察觉，并带兵驻守汜水关截住我大军进路，虽然这数千河内军不成气候，但这个动作却似乎表明我军西进的意图已经被识破。”

    “张杨此人，在下亦有所耳闻，断不会有这般见地，莫说是他，便是放眼大汉十三州全境，有这份先见之明的，亦是屈指可数。”吴质近来颇得曹cao器重，见曹cao提出疑惑，当仁不让地接过话茬道：“主公决意西进之时便是抱着‘兵贵神速’的策略，以时间上算起来，便是我等意图被北海勘破，比及他们传递消息之后，调动兵马之时，只怕也要一两个月之久，那时我等早已占据司州全境，可以从容地派遣军马与之周旋。因此在下以为，张杨领着河内军守在汜水关之事，不过是适逢其会，纯属巧合罢了，主公也见那河内军并未死守，尽皆望风而逃了不是？”

    曹cao缓缓点了点头，兵者诡道也，无论北海军多么能征善战，北海谋士多么算无遗策，始终自己一方占着地利，在这个传递信息及其缓慢的年代，打仗很多时候打的都是时间差和空间差。

    “再者，吾还有一个隐忧，这半月来怎的兖州有些太过沉寂，如何不见文若和公达他们来信？子孝目下又是什么状况？陈留就在吾等身后，按说以子孝之勤谨，不至于毫无消息才是。”相比较在汜水关遭遇河内张杨，曹cao更担心的是后院起火。

    “父亲莫不是忘了，此行之前父亲召集诸公议事，再三叮嘱众人若无重大军情，不得往来消息，以免被敌军细作截获，如今半月间并无情报，证明兖州安然无恙，父亲应该高兴才是。”曹丕善解人意地劝解道。

    西进之前兖州的态势对己方是有利的，一方面曹军占据东郡，夺得兖州全境，使自己完全没有腹背受敌的劣势，另一方面昌邑的万余守军就像楔入北海的一根钉子，使原本兵力部署稍显分散的北海军首尾不能相顾，这也足够辛锐他们头疼不已的了。

    再加上范县、东阿、鄄城这三座重镇有荀氏叔侄和曹纯这样的鬼谋良将把守，曹仁又在陈留大张旗鼓，与许县北海军对峙，纵观曹军整个布局，可谓滴水不漏，尤其是成功地驱逐吕布，可谓画龙点睛之笔。

    有了这些保障，曹cao才有底气放手一搏，采纳了戏志才遗策，又得到曹丕转述吴质一般无二的献计，当机立断做出西进的主张。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和时间赛跑，以兖州的纵深，拿空间换取充足的时间。

    当然，但凡策略无不带着赌一把的性质，将所有主观客观条件算计完，分析出利益和弊端，估计风险，制定计划，而后便是买定离手了。

    赌注押下来之后，全副精力向着既定目标前进，不管遇到多大的艰难险阻，也要为了赢得彩头而一往无前。

    反观北海军态势，从战略角度上看起来的确合理，但局部的配置总是有些捉襟见肘，首先战线从北向南拉得太长，又与多家诸侯接壤，每个重点接合部都稍显薄弱，若不是有太史慈、徐晃这一班文韬武略，独当一面的大将在彼镇守，很容易被几家诸侯集中优势兵力各个击破。

    这也是北海树敌太多之故，更要命的是吕布这根定海神针被曹cao拔了，造成北海独立面对曹cao，整个局势虽不说被曹cao翻盘，但也叫北海猛然少了几分赢面。

    “唔，总之事不宜迟，明日便要进兵虎牢关，妙才即刻知会元让，叫他巡营务必小心谨慎，不可大意，明日一早，多多往西派遣哨骑，打探虎牢情报，以便大军攻关。”曹cao思虑半晌放下心来，随即将命令传达给夏侯渊，而后与众人继续饮宴。

    渐渐的夜深，月色掩映下的汜水越发显得清寒寂寥，关前一株不知生于何年却饱受战火煎熬的枯藤老树上，忽然传来几声乌鸦鸣叫，为这凄冷秋夜平添一丝寒意。

    曹cao酒至半酣，忽闻鸦鸣，放下酒盏长叹一声道：“昔日我兖州军亦是人才济济，文韬武略远胜各路诸侯，而今与北海大小数战之后，却是损失过半，也不知仲德、子廉众人，现下如何了。”

    感慨一番不待众人劝慰，继而起身歌道：“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何以解忧？唯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明明如月，何时可掇？忧从中来，不可断绝。越陌度阡，枉用相存。契阔谈讌，心念旧恩。月明星稀，乌鹊南飞。绕树三匝，何枝可依？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不愧是当世有数的文豪，曹cao转瞬便做出一篇颇有意境的辞赋，既抒发了自己有些压抑、有些怀念、有些期盼、也有些壮志的感情，又避免说些伤感话题之后扰乱军心之虞。

    颇有文学功底的荀氏叔侄不曾随军出征，在座众人多是些粗通文墨的战将，只道主公这赋做的好，却不知究竟妙在哪里，只好将那感觉化作酒量，多饮了一盏杜康。

    唯独吴质的眼底，流露出一丝担忧。这首《短歌行》，尤其是“乌鹊南飞”几句，只怕预示了此番战事，不会有什么好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