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床⑨
这位娇小的学姐是常盘台唯一几乎可说是白井天敌般的人物。不是因为她的能力刚好对白井形成克制,而是因为她一点也不好说话。这位学姐有着自己的价值观,而且从来就不打算听从站在风纪委员立场上的白井。 对于执法人员来说,基本就是最难以应付的对象。 她不记得这位学姐之前曾经在这里。虽然由于烟火大会的缘故,这里聚集了太多的人让她无法十分确定地说出这句话。不过怎么看,这位学姐都像是突然冒出来的。 仅仅这一点就十分可疑。 结果,白井的话语没有被传达出来。 她确实说了什么,或者说是想说什么。但这个时候,她的嘴唇却一动不动。就在这个情况下,她的“语意”确实被传达了。 很难描述这种怪异的感觉,能够确定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她一点都动不了。 不仅仅是她,周围所有人都像是被固定住了一样。 (时间……停住了?) 惊愕中她甚至连眼球都无法转动,视线仅仅只能够停留在前方。 如果是在两个月前,有人告诉她有能力者能够支配时间,她一定会嗤笑那人胡说八道。但如今,她却知道那并不奇异,甚至在她的身边就有一位。不过,她丝毫不认为星川能做到同样的事。 (“没有这种事。虽然时间也可看成是希尔伯特空间中的一个维度,可时间这种东西不是我能够随意支配的。你也知道,能够支配它的只有一个人才对。更何况,如果这是时间,你就不可能正常看见与你我不同参照系的任何东西。反过来说,如果我们身处同一个参照系,你的行动就不会受到任何影响。”) 声音是直接在自己的脑海中响起的,语句条理清晰异常。这显得不太正常。在白井所知中,由于五月常盘台体育馆时间的影响,这位娇小的学姐的语言表达能力应该尚未恢复。 而且,她说的是事实。 如果是在时间停止的情况下,没有任何理由还能正常地看见外面的东西。 也就是说,改变的东西是—— (心理时间……类似这样的?) 在运动学中经常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在高度集中的情况下,会感觉对手的动作变慢。虽然人的反应速度必然有其上限,但很多时候感官似乎能够凌驾于反应速度之上。此时的情况也是相同,只是有一点姑且算是凌驾其上的附赠品。 并非真实地改变,只是所有的感觉连同思维一起急速地奔走。 问题恰恰就在于思维。 所谓的“思维”,也就是“心理时间”的另一种表述。人对于时间流逝的感知与理解,本质上是与思维直接相关的。 而这,就是古希腊语“灵魂”的真意。 最早的炼金术相关文献往往都是以古希腊语写下的,因为在当时那是属于古希腊文明的大环境下。也就是说,当时的人是以古希腊语进行思考的。 虽然心智之中并无模型,思维也没有一种单纯的语言可以套用,然而思维的方式与语言直接相关。因此,后来绝大多数的炼金术士们在解读古本时都犯下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灵魂”一词,在古希腊语中并不是如今的含义。它所指的,是更单纯的东西。Psych,它的原始含义为“思维的意识”。 人的思维,是能够被以同样的方式“加速”的东西吗? 做不到的吧? (“不是我,我只是切入其中,借用了一下那个女孩的能力而已。”) 在这种情况下,声音似乎不是唯一的交流手段。就算是不能动也不能说话的白井,此时也能清晰地理解星川未有表达的意思。 不过,那个女孩? (“人对于时间的感觉同样来自于信息,而那孩子就能够轻易地传送与接收纠缠态的信息……不,严格来说是解读与改变纠缠态的信息。对她而言,距离没有意义,形态没有意义,甚至信息本身的含义都没有意义。有意义的就只有信息的排列,除此之外都不重要。平时或许是没有办法的,但如今在她的能力被最大幅度地‘开放’的情况下,我就能够介入其中,从而改变希尔伯特空间中的一些投影的变量,引发一些处于纠缠态的信息的退相干。这一部分退相干的信息,可以表现成我希望它表现出的样子。就像是现在做的那样,这样就能与你在这种状态下进行交流。”) 听到了微妙的词,白井不由倒吸了一口冷气。 (“白井同学你是不可能注意到的吧?在这里,杂乱开放的纠缠态的‘信息’的‘云’可是浓密到几乎化不开的程度。所以,才连这样的事都做得到哦。”) 在白井眼前,星川……不,应该说是星川用以传话的形体伸出手指,看起来与常人没有任何区别的手指指尖,淡淡的流光飘散出去。 (“以那个孩子的能力为中心,这里已经变成了所有可能性的‘苗床’。所以就连在这里,只在你的眼中重现一个与真实的我没有任何区别的我,也是办得到的。只要将我需要表现的信息退相干出来,直接接连到你的头脑就可以。”)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将你自己想要表现的信息连接上别人的头脑?你知道这么做在法律上的后果吗?) 这是没有声音的对话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地成立。 白井当然知道这其中的危险性,因此她此时的第一反应就是在法律上的问题。也许是有一点职业病,但这也是正中核心的。 维持现有秩序需要的最小程度的规则,那就是法律。因此至少在理论上,法律限定的都是不可逾越的下限,可说是最后的一道防线。而星川说出的事实非但逾越,甚至可说是彻底摧毁了这道防线。 这可不是什么心理控制之类的能力者能够相提并论的行为啊!虽然看似类似,但真的不能相提并论。 要知道,人的意识、想法、价值观等等等等,全部都是大脑中的信息。将一个人想要表现的信息链接到别人的头脑上,那可是在篡改作为人的存在本身啊! 想象一下,将“杀人是正确的”这个信息与某人的大脑相连会发生什么样的后果? 关键在于,这不是cao纵某个人,而是实实在在地让一个人变成了另一种东西。 (“很遗憾,事实如此。我不想知道原因,也无法知道原因。我知道的只是,在这个‘苗床’中这是能够做到的这个事实。也就是说,通过那个孩子的能力,以量子纠缠态传输的形式将任意信息通过连接送至任意地点的任意物体——无论那是实在的物体还是飘渺的信息,无论目标是空旷单一的荒地还是狭小复杂的人脑——这件事本身。”) (连这种事也……做得到?) (“将意识淬炼得更加深入,更加宽阔,进而变得更加精密。最终突破墨菲定律,即是说,将‘系统的可靠性随着复杂性地上升而下降’的规则打破。作为你的学姐,我想请你好好复习一下。你学过这些的吧?在历史上,我们曾经做到过。在每一块大规模集成电路上,我们重现过无数次违背墨菲定律的成果。这一次也没有什么不同,不过是在更大更虚无的量子回路上重现这一切罢了。而这,才是‘杂乱开放’(Poltergeist)的本质。”)
(为什么你能够说得那么确定?难道你有什么依据?) (“依据?白井同学,你去问问任何一个盲人,当他们用手指触摸阅读盲文时,是凭什么认定自己阅读的点字一定是这样的?你觉得他们会怎么回答你?”) 白井顿时说不出话来。 对于自己过于熟悉的东西,很多时候是不需要依据的,不言自明的。询问依据、理由什么的,在这种情况下毫无疑问是可笑的。对于特定的人而言,特定的知识是一种无需凭依的“常识”。 道理是很容易理解,但她刚才说的可不是盲人阅读盲文那么简单的事啊。不如说,这已经是非人才能达到的“常识”了。 白井的脑海中不断回转着5月时,发生在常盘台体育馆的事件。说实话,她至今依然对此感到不明所以。 直接从信息的“云”中无关内容直达本质地梳理信息?将纠缠态的信息退相干后,以常人所能理解的方式表示出来? 这位学姐,虽然在能力上早就被认为在常盘台次于三位LV.5,但她究竟在这方面踏入了超越凡人的领域多深啊? 一股寒意悄悄地攀爬上背脊。当然,在这感官被高度加速的此刻,身体机能的反应速度根本不足以产生这种生理上的反应(须知到现在白井视线所及的范围内的人都仅仅只是做了在她看来只不过是一秒时间内做出的动作)。此时感到的寒意完全来自于心理。 虽然早就知道LV.5是自己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但即使LV.4的能力者,其中的某些人也能达到这种非人的高度吗?并非仅仅只是凭借双翼飞翔的天上的鸟,而是展开太阳帆的翼追逐着星辰的“鹰”(注:指深空计划的代号)。 无论如何,至少她揭开了真相。之前的sao乱,以及之后在这里发生的不可思议的事的部分真相…… (……等一下。) 突然间,白井意识到了一件很显而易见,却被她一直忽略了的事。 星川为什么要对自己解释这些? 无论怎么看,在场的人中都有比自己更适合知道真相的。其中最适合的,无疑便是海原穹乃。她非但与春上衿衣是好友,也与星川本人相当要好。 (难道说……) 终于明白过来的白井以一种想要揍人的心情狠狠地瞪了过去。 原因其实很简单,因为她是风纪委员。 (“对于白井你来说,了解后就必须做些什么吧?我也是这么认为。不过,我不想做那个恶人。反正对你来说,那是职责。”) (真没想到我原来那么遭人恨。星川学姐,你为人也真是够坏的了。) (“坦白来说,她已经是不能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祸害’了。但这句话不是我能够说的,只有你能这么做。和我不同,你有一个很明显的缺点,那就是你很正直。”) (星川学姐,你这虚伪下作的混蛋。) 白井忍不住骂道。 (“我一直都很无可救药,我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星川抿嘴轻笑,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 (“白井同学,等你做完该做的事就来找我,我有一件东西要交给你。如果有将其扭转的可能,那么我手上的应该就是钥匙——”) 在这句语意传到白井的脑中时,所有的感官都被瞬间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