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我可怜你
“第十二个。” 四周荒无人烟,寂静的风扫过冗杂的草堆,溅落的鲜血沉重地将草叶压得弯了下去,而后再坠落,渗入土壤,染出暗红的色泽。 望着倒下去的躯体,红衣散发的男子轻轻冷笑,剑尖滑落尚有余温的鲜血。 他回身,宽大的绯红衣衫猎猎而舞,媚而冷的眼眸落在那唯一一个咬牙支撑站立的人,薄唇轻启:“就剩你一个了,你这些兄弟都太不禁杀,燕洛廷挑人手的时候是不是走眼了,留下这么几个货色,也敢来监视我?” 此刻的荒地上,算上刚才那一个,已横七竖八躺了十一具尸体,个个一剑致命,僵硬的脸上表情惊诧,仍有死亡的惊恐。 粘稠的血液缓缓汇入流水,将溪水染红,空气中弥漫起浓重的血腥气息,让人难以呼吸。 犹自站立的人牙关颤抖,一双眼已经杀红,带着怨毒的光看着眼前的红衣男子。 他已经没有力气再拿起自己手中的剑,真气早已耗尽。 暗自后悔太过疏忽,燕洛廷临走前谨慎嘱咐过,监视绯语的时候务必要小心,不可轻易暴露。他们还是大意了。 如今,留下来的人里只剩下他一个。 “哎呀,别用这样的眼神看我,”绯语居然眨了眨眼,“这样的眼神我见得太多了,见得次数太多以至于现在每次看到都忍不住想吐呢。” 他轻笑着,眼眸在地上这些尸体身上扫了一圈,吹了吹剑上的血,笑道:“还有,想必你已经做好了死的准备了,有一件事我要提醒你,死的时候表情千万不要太痛苦,你们这些面皮我是要留下来的,表情皱得太厉害做人皮面具是会很麻烦的。” 那个人身子开始发抖,脸色苍白。 那把沾着同伴鲜血的剑猛地刺入了他的心脏。 染血的剑刃在他的衣襟上擦了擦,被红衣的身影握在手中,缓缓向着另一边的树下走去,树下纤细文秀的少女双手被缚,口中塞着布巾,亲眼目睹了十二个人的死状,脸色煞白,看着他走近,一双眼惊恐地睁大。 他一笑,扯掉她嘴里的布,扬眉道:“二小姐,看着你们的人死得这么痛快,你应该很欣慰吧?” “呸!你这个杀人不眨眼的恶魔,不会有好下场的!”陆晓姝一口唾沫喷过去,被绯语用力捏紧了下巴,冷冷威胁:“你最好老实点。” 陆晓姝白着脸,闭紧了眼偏过头。 “二小姐光临南疆,应该是为了跟踪你jiejie吧。你们胆子都不小,单枪匹马就敢闯来南疆。听闻二小姐是一怒之下离家出走,公然与华云山庄决裂,鄙人很是佩服,所以特将二小姐请来,我们来共谋一番大业。”冰冷指尖轻柔滑过陆晓姝的颈,顺着那光洁肌肤一路向下直到束紧的领口,少女肌肤微微颤栗。 “你想干什么?”她齿关颤抖,发音不清。 绯语手指把玩着她衣襟纽扣,轻轻道:“你不是一直恨你jiejie夺走了你的一切吗?不如我们来做一笔交易吧。你帮我做事,我替你完成心愿,如何?” “你休想!”陆晓姝一口回绝。 “难道你不明白吗?只要你jiejie死了,你就能如愿以偿嫁给你师兄。”绯语笑容蛊惑。 陆晓姝霍然变了脸色。 “不过,这个先不急,为了保证你能听我的话,先吃个东西,乖,张嘴。”绯语温柔笑着,叩开她的嘴,将一枚药丸塞了进去。 叶爻匆匆忙忙赶到了城南预约的客栈,却没有如愿见到燕洛廷的人,不禁有些诧异,跟店家一打听,才知道那十几个人在几天前就已经出门去了,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坐在房间里,她正在心底盘算着接下来怎么办,不经意间看到桌面茶杯下扣着一张纸,上面只能一行小字。 “要救你meimei,一个人来城外覃溪边。” 叶爻神情瞬间变得严重,心头微微一乱。 是啊,她只顾着忙碌于南疆的事,怎么就疏忽了陆晓姝?她独自一人离家出走,自己原本是派了人跟着的,只是几天前突然断了消息,彼时自己还在与路上那些麻烦纠缠,还未来得及与山庄的人联系,现在看来,都是有心人背后作祟。 捏紧了手里的字条,她有些踌躇,对方敢这样说,显然是有备而来。 不论如何,先出门再说。 向着城外方向而去时,路过街头拐角,却被一个陌生的人影拦在前面。 “叶庄主,请您稍安勿躁,千万不要一人去覃溪,二小姐的事,自会有人帮你解决。” 叶爻唇角浮现一丝冷笑。 果然又是这样,永远比她快一步,甚至连消息都这么灵通。 她反倒不急了,平静地问:“有人让你来拦住我是吗?不愿意暴露身份,是不想让我欠他人情?不过江湖上奇人异事多,我不强行过问,”见那人神情尴尬,她挑眉道,“好心人愿意帮忙助力,叶爻心领。但现在有危险的是我的亲meimei,恕叶某不能放心将信任托付给一个自己连来历都不知道的陌生人。” 说着她看都不看对方一眼,与那人擦肩而过。 那人张了张嘴,目瞪口呆。 传闻中年轻的叶庄主倔强高冷,竟是真的? 他仰头望天,欲哭无泪。 主子,您这交代的真是一份苦差事啊…… 叶爻经常想,自己对这个meimei,是没什么感情可言的。印象里过往每一次与她的接触,这个骄纵任性的姑娘都将最锋芒毕露的一面呈现给自己,像是一根根尖刺,努力去显示自己的锋锐。 她从来不承认她是她的jiejie,可即便如此,有血缘亲情,让她无法对她无动于衷。 犹记得陆鸿涯临行前曾说“要为她找个好归宿”,即便不顾念姐妹情分,她也不能让父亲日后归来之时为晓姝心痛。 不禁有些恍惚,如果不是自己的到来,也许这个姑娘还是那个随心所欲的金贵小姐,恣意张扬,无忧无虑。 心里这般想着,视线范围内已经能清晰看到不远处的覃溪。 只简单扫了一眼,叶爻便皱起了眉头。 气氛压抑而诡异,只能听到风吹过草尖的声响,目之所及只有疯狂生长到半人高的杂草,而不远处陆晓姝被悬空吊在树上,见她到来惊恐地睁大了眼,被塞住的口中呜呜地试图发出声音。 原本澄澈的溪水此刻弥漫着血丝。 草丛之中,有某种东西缓慢蠕动的声响,叶爻仔细听了片刻,倒吸一口凉气。 阳谋!坑爹! 哪个混账设下这么坑的陷阱! 对方把人质放在这样一个空旷显眼的地方,周围却布上毒蛇,不用说,附近有机关,倘若有人过去很难全身而退。而如果不过去,或者晚上几步,那些蛇未必会有那么好的耐性,迟早会择人而噬。 因此,她明知有危险,却还是要过去。
“你放心,我这就过去救你。”叶爻抬眼,对着半空中的陆晓姝淡淡一笑,也不等她有所反应,便神色凝重地上前,挥剑,利落地几下将晓姝身边的蛇斩杀了个干净。 果然不出所料,正当她站在陆晓姝身边准备上去解绳子的时候,手才碰到树上的绳结,便有无数细如牛毛的小针扑面而来,与此同时,整个树干开始剧烈震动,那感觉仿佛有野兽藏于根茎深处正要挣脱束缚狂躁奔出。 毕竟有心理准备,叶爻虽然应付吃力但还不算慌乱,将身上披风迅速扯下,迎上那些细针一阵横扫,一时间零乱冗杂的枝叶裹挟着细针从宽大披风上簌簌掉落。 她冷笑一声,身子灵巧一转,脚尖在树上轻轻一蹬,从斜出的枝干上倒翻过去,一边挥剑格挡,一边借助冲力窜向陆晓姝方向,剑尖在绳子上随意一挑,便随着陆晓姝整个人向下落去,安全着陆。 所有动作一气呵成,连贯利落,叶爻忍不住在心底暗暗庆幸,这三年未曾疏忽了对身法的练习,刚才那一个动作,若是身体柔韧性不到家,脊梁骨非倒折了不可。 只是可惜了那件锦制披风,还是当下帝京流行的款式,沈非花上次特意买来送她的,不过是觉得料子质地好,若让她知道被自己就这样随随便便糟蹋了,非要追着自己咆哮三天不可。 想到这里,为陆晓姝解绑的叶爻嘴角抽了抽,心下默默叹气。 怀里的陆晓姝落地的刹那身子瞬间软了下来,冰凉的手紧紧握着叶爻的手不放,叶爻把她嘴里的布扯下来,笑道:“不用害怕了,jiejie来就你了。” 陆晓姝脸色雪白,怔怔看着她,干裂灰白的嘴唇动了动。 叶爻垂眸一笑,淡淡道:“我知道你心里愧疚,无妨,你不必介怀,我救你,也是为了给爹一个交代,总不能让他老人家担忧。” 陆晓姝低下头,神情怪异,忽然低低说了句:“jiejie,对不起。”手中突然出现一根小针,猛地刺入了叶爻心口! 刹那间叶爻飞快后退,手指捂住心口,不可置信地抬头:“你……” 陆晓姝咬了咬唇:“对不住,我也是为了自保。”她不敢再看叶爻的眼睛,仓皇失措地向后退去,眼里骤然迸出泪花,惊恐地看向另外一个方向正走来的红色身影。 叶爻费力支撑着身子,微笑:“绯语,原来你这么没胆量,费这么大力气,却连亲自出手都不敢。” “错,”红衣男子走到她身前,温柔笑道,“这次是想让你尝尝亲人背叛的滋味,不知你可还满意?这根针你可千万不要拔,上面有剧毒冰焰,中毒者全身僵硬麻木,时冷时热,如有两种内力在体内冲突,直到你全身经脉禁不住压力自爆而亡,哦,不用谢我,总要让你知道,对付我是没有好下场的。不过你能来,我真的很意外。”他笑容讽刺,却一脸愉快地看着叶爻的脸色,仿佛在欣赏十分美好的景色。 “你真的以为世界上人都和你一样绝情绝性、只乐于看到背叛、欺骗、阴谋和算计?”叶爻平静地抬头,神情怜悯,“那阁下未免太可怜,只怕是从未被人温柔待过。” 绯语神情在一瞬间变得凌厉,扑上前扼住了她的咽喉,从牙缝里挤出句子:“我还真是小看了你的伶牙俐齿。” 她呼吸微微急促,却依旧带着笑容,从容道:“你不要误会,我不过是——”她一字一字清晰道,“可怜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