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契约、魔眼（8）
“那……那个，初次见面，我是……对，016。” 女孩正在吃惊地盯着对方的时候，那个少年（至少此刻尚未知道对方真实年龄的女孩是这么想的）却仿佛如梦初醒一般慌慌张张地开始了自我介绍，双手也不知道往哪里放。 看到对方的局促神情，泪水还没拭去的女孩突然轻声笑了起来。 016？那也能算名字？ 不过想来他也只能看到优奈的神情，却没办法听到女孩银铃般的笑声——因为培养槽的设计在声音隔绝上是单向的。 外部的声音可以毫无阻碍的传进来，但是内部的声音就没办法传出去了，而如果躺在里面的人想要同外部交流，只能通过玻璃罩顶部的一个小小的键盘达成。但是通过键盘打出的字却是直接从玻璃罩顶部的显示屏出现，也没办法用于完成和同为实验体的同伴交流，再加上刚开始有这个心思的时候，手脚却都被束缚住，自己平时也都是完全听研究员指挥，因此，优奈基本没有用过这个东西。 现在机会来了。 她伸出被压在身下略略麻痹的手，有些费力地在键盘上点了几下。 『016？』 看到几个数字和一个问号出现在那块电子晶屏上，少年脸上露出了一点欣喜，他忙不迭地挥了挥手——天知道他为什么要挥手，总而言之，他像是犯了错的小孩一样对着优奈慌忙地解释道：“不是啦，那个，就是说我的记忆被消除了，所以也不知道原本是什么名字……现在的编号是016啦。” 016脸上的表情仍然是羞涩而温和的，此时或许还带上了一点雀跃和尴尬，不过却完全没有符合自己说话内容的悲情或是怨恨。 似乎记忆被剥夺，自己只能冠上一个愚蠢的数字编号是一件微不足道而且理所当然的事情一般。 他似乎比自己还要坚强得多……或者说，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遭受了多么过分的对待。 白石优奈一瞬间为对方感到有些心疼。 然后她才接着在键盘上敲打起来，这一次的动作顺畅了许多，一句迟来的招呼也很快出现在了电子屏幕上。 『请多指教。』 这便是名为白石优奈的女孩，与编号016，本体为青年的少年的邂逅。 ———————————————————————— ———————————————————————— 白石优奈的叙述戛然而止。 原本寒川已经做好了听完一个长篇故事的打算，这么一停，他愕然地抬起头来，却看到女孩脸上越来越低落的神情。 就算是寒川也能看出对方不太想说下去了——虽然只是开了个头而已。 本身就对别人的隐私，而且还是这种没有什么实际意义的故事不怎么感兴趣寒川正打算趁着这个机会直接提问优奈的能力详情，谁知到女孩却是紧紧捏了捏丑将搭在床边的手，然后抬起一张还带着怯懦神情的小脸，张嘴又接着讲了下去。 看了看坐在一旁不出声的丑将，他的脸庞由于充斥着扭曲感的丑陋，反而让人不容易看出上面的表情，寒川歪着脑袋想了想，再次把心神投入到了白石优奈的叙述当中。 ———————————————————————— ———————————————————————— 白石优奈朝着那个略略红着脸的家伙投去了复杂的目光。 多亏了这个家伙打断了自己，才能够让她还能保持正常不至于崩溃在自责和恐惧之中。 我应该感谢他的。 但是……如果就那样崩溃了的话，就目前的处境来看说不定会更好。活着对自己来说没有任何积极的意义，只不过是作为良好的实验素材的时间延长了，那也只是在研究员们眼里的价值而已。 而且当这个临时被自己当作醒脑的家伙，如果他也再也见不到的话，那个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白石优奈不知道答案，她只是觉得视野里这个洁白而且干净利落的房间突然变得面目可憎，尽管她之前曾数次觉得这样的严肃风格很对自己的胃口。 这样突然起来的情感让优奈的身子猛地一缩。 那个少年脸上的表情也是随之一缩。 “对不起……是我吓到你了吗？” 诚惶诚恐的招呼把白石优奈从复杂的思绪中硬生生地拽了回来，她又盯着对方看了一会，然后才开始打字。 『不必在意。』 不过因为之前的短暂沉默，这句话反而更像是种打发人的掩饰。016显然就是这么想的，因为他马上又慌慌张张地道：“如果刚才我有什么问题……对不起。但是我真的不是有意的……” 『都说了不必在意！』 冷冰冰的文字从屏幕上跳出来，行文间却明晃晃地彰显了说话者的不耐烦和一点点莫名的怒意。就连优奈都愣了一会，这种跋扈的态度显然不是她的性格会有的反应，此刻却仿佛水到渠成一般下意识地就打了出来。 绝对是这家伙的样子太欠扁了吧……啊啊，肯定是他的错。 之前还万分自责的白石优奈此刻却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压力地把责任都推到了这个弱气少年脑袋上。 而看起来胆子只能和老鼠比较的016也是吓了一跳。他露出瑟缩的表情，然后缓缓移动到了房间的另一角——刚好处于和白石优奈相对的位置。那里有一个长而高的圆柱体，里面充满了看上去不那么舒服的液体。 那种东西应该是叫内体诱因设施吧？ 纵然是早早地开始进修学园都市内部教材的高中版的优奈对于这种研究设施也只是半懂不懂，只知道这种能够增强体质同时缩短细胞寿命的东西能够让受者在抗性实验上坚持的时间大大加长，同时也能够改善那些本来就虚弱的家伙的体质——优奈之前有几个特别虚弱的伙伴就接受过这种设施的处理，不，说是改造更好。 她亲眼看见经过半个月的培养之后，一个原本个子瘦小的男孩变成了怎样魁梧的巨汉——对于原来的他来说。 所幸的是，优奈的身体还算不错，同时她也不需要接受什么考验rou体的实验，也就逃过了这玩意的摧残，体格改变对于爱美的女孩来说在心理的打击上无疑是毁灭性的。 想起之前的同伴，优奈的目光再次变得黯淡起来，不过情绪却已经稳定了许多。人总是能够很快地从并不属于自己的噩耗中挣扎出来，纵使她再怎么为其难过，只要过上一小段时间，原本的崩溃感或是寻死的想法基本上都会消弭掉。 毕竟生物的本能都是求生。 此时的优奈对于016的命运已经非常清楚了，接受体质改造然后成为消耗性的畸形实验体。 之所以说是畸形，是因为这种手段改造出来的人虽然看上去威武异常，细胞活性和肌rou强度也确确实实地得到了大幅度提升，但是要真让他们用力，恐怕击打的强度还不如原先，那种体质只不过是个泡沫而已。因为研究员们在意的不过是那经过加强的免疫力和异常化的药理反应。 被这样处理的家伙，注定活不久。 优奈非常明确地认识到了这一点。 又要……孤身一人了吗？ 看着这个少年笨拙地爬到圆柱体的坐台上，然后把各种维持生命活动的设备接到自己身上，优奈的脑海里不可抑制地冒出这样的念头。016的一系列动作没有任何研究员辅助，只是他自己一个人不声不响地做着，行动间看不出一丝的反抗意识甚至毫无堕怠感。 这样看起来似乎很不可思议，但是优奈却对此并不感到陌生。 因为她自己也是这么配合着实验的，而面前这个016显然是个比自己更加听话的实验体。 悲哀的情感涌上心头，优奈不禁对着隔音的玻璃圆罩轻轻哼出声来。 “『总有一天我们会孤身一人』。” 但是……不要。 不要…… 我不要一个人！ 心声也好歌声也好，都只有优奈一个人能够听见，但是她注视着016瘦削后背的目光却蓦然检索到，在她心中发出呐喊的一瞬间，一张可怜兮兮的脸转了回来，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