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样客栈
今晨一早三人便开始赶路,现下离晌午都过了一个多时辰,包袱行李什么的也才收拾利索,几人安顿下来,神色都颇显疲态,连一向风风火火的清然这会儿都有些没精神头了。 刘姨娘见此,只留下叙了会子话儿,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不到。 话里话外不过是问问这些年老家过得怎样?至于傅宁带着那面纱,却是绝口不提的,连眼神都极有分寸的不往那儿瞟。 只是肚子里犯着嘀咕,怕是当年的湿疹留下了印子,脸上不是个好颜色罢。 想到大家多年不见的,况且天差地别的身份摆在那儿,总不好刻意的揭人伤疤,索性找些别的事儿絮叨絮叨。 傅宁也不欲多做解释,只是问什么,也都耐烦地一一答了。语气神态之间,半点主子的强势也无,温风细雨的,让人很是舒服。 怎么说呢,一来对刘姨娘的亲近是看在对母亲当年的尊敬上,多年过去了,府里的老人都换了几茬,也犯不上一上来就交心。二来,难保这香澜院干干净净的,若有些多嘴唇舌的,她也没那闲功夫理会有心人的刁难。 多一事儿不如少一事儿,何况也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儿。 几人说要搬到新院子里去,刘姨娘唤来自己的陪嫁丫鬟云杉,让给二小姐领个路,又亲自吩咐了几个粗使的婆子提着行李一块儿走,别的不说,打个下手,收拾收拾院子倒是能干的。 傅宁没有推辞,一行人浩浩荡荡的离开了香澜院,穿过相府的花园,紧接着路过扶摇阁,跨过了水榭亭子,又七拐八拐的绕了好几个弯,直到一条小巷子尽头,看见了院子的门匾上刻着“静园”两个大字。 云杉走在前头,直接推开了大门,一旁站定着,傅宁没有犹豫,抬脚跨进了老漆掉了大半的门槛。 估摸着有些年代的老门了,发出吱呀吱呀的响声,听着有些倒牙。 院子里十分荒芜,像是好久没住过人,一点人气儿也没有。 南墙根儿上摞着半米高的草,遮住了半面墙,新鲜的样子像是昨天刚拾掇来着着,土是刚翻新的,上面一株花草也没栽着,至于西面的院墙,整张墙皮颤巍巍的,眼见着都好掉下来似的。 傅宁一派气定神闲,信庭漫步地到了正屋。清然和白夏俱都桑着脸,默默的收拾屋子,不发一言。 香澜院跟着的丫鬟婆子见了,更是噤若寒蝉,唯恐火烧了自己的身,一个个的手脚麻利了许多,不消一会儿功夫,便收拾的整洁利落。 东西整理的差不多后,香澜院的人走了,只剩下傅宁主仆三人。 晚间时分,几人都睡了几个时辰,精神头也恢复过来。白夏稳重,一下午的时间,慢慢琢磨着想开了。 小姐都能忍着,她总不至于比小姐还金贵了去。 只是清然一贯直肠子通到底,好坏全在一张脸上摆的,想不看见都难。 厨房送了几个还过的去的菜,她也没吃几口,只坐在桌上鼓着腮帮子生闷气,拿着筷子挑挑拣拣,哼哼唧唧的。 还直嚷嚷着“就这破手艺,也好意思端上桌来”骂骂咧咧的好大一阵功夫也不停。白夏看她今儿个委屈了,她年纪小,压不住事儿,索性让她发泄发泄倒也没什么。 “知道你做菜的手艺好,有功夫,也让你展示展示身手”白夏安慰着她,递了一杯茶给她降降火。 清然看见了,叹一口气,接过这茶怎么也喝不下去,砰的一声砸在了桌子上。“哎呦,我的jiejie,人家都骑在咱们头上了,你还有那闲功夫喝茶?”嫩葱般的脸气的发紫,急冲冲的窜起来,像只被人烧了了尾巴的狐狸,愤怒的叫嚣着。 来来回回地在屋里地走着,嘴里还碎碎念个不停。紧皱的眉头恨不得夹死一只蚊子。 虽说小姐一向好说话,可照这样下去,难保不会挨骂。白夏几次欲起身劝他,傅宁也只是笑着摇摇头,神色安然的在炕上坐着,手上的针线丝毫没有因为小丫头的发怒有半丝停滞。不一会儿,香囊上便显现着一只栩栩如生的蚂蚱,十分有新意。 整整半个时辰过后…… “清然,你坐下,转的我头都晕了”白夏实在是受不了,拉过她坐在椅子上,用手按在她肩膀上,唯恐她在跳起来。 清然哪管这些,身子倒是坐在椅子上不动了,嘴却是不停,上下两皮子啪啦啪啦的说个不停,直叨叨地白夏的耳膜都在颤抖。 …… “够了,清然,你也有些分寸,让小姐安静一会儿。”见白夏眸中有些不耐烦,语气又是少有的严肃。清然直接噤了声。 是啊,小姐还没说什么,自己倒先在这骂了快一个时辰,搁谁谁不烦啊! 幸亏小姐脾气好,换了别的主子,没准儿早把她撵出去了。想到这儿,更替主子不值了。 默默垂下头去,噤了声不再言语,嘟着嘴,显得有些丧气,脸上仍挂着“我很受委屈”的表情。
屋里没了叽叽喳喳的叫唤,霎时显得安静了许多。 傅宁见了,唤两人过来,也都一一脱了鞋,上炕陪她坐着,三人盖一床被子在腿上,绕了个圈。 傅宁停了手中的活计,仔细的收拾了针线,放在小篓子里,白夏顺手递到了炕沿边的柜子上。 一盏烛火照着,映衬着傅宁的脸更加安静柔美,浑身散发着祥和的气息,旁边的人,不自觉地会安静好多。 若说容貌,傅宁也可算是个清丽佳人,但倾城二字却无论如何也攀谈不上的。惟有这浑身的大家气度,却是寻常世家小姐不及的。 十几年了,自从跟了主子,什么事儿也没见她红过脸,什么话也没见她失过态,总是这副云淡风琴轻岿然不动的样子。白夏打心眼儿里佩服。 “咱们路过洛阳城,住哪来着?”本以为会开解一下清然,岂料傅宁抛出了两人措手不及的话儿。 “咱们马车陷了泥坑,天黑才进的城,又赶在百花节的时候,人比平时多了好几倍,咱们不是在农家破旧的小客栈里挤得吗?”清然答道“小姐,平白无故的,问这做什么?” “清然可还记得自己当时生气不?”柔柔的声音继续问道。 “小姐,你怎么了?”清然眼睛睁的大大的,整个身子凑过来,伸出手来仔细摸摸傅宁的额头,嘟囔了一句“没病啊,难不成气糊涂着了?” 傅宁笑着摇头,这丫头,没准儿有一天,自己真能被她给“气糊涂了”…… “你只管回答便是,哪来这些问题的” “咱们好不容易找着落脚的地儿,高兴还来不及呢” “既然如此,如今这园子可比客栈强多了,你又生的哪门子的气?” 清然听见这话,着急的反驳起来“小姐,那能一样么?咱们在外面风餐露宿,能有个地方休息,那敢情好来着。现如今,回了相府了,能与外边一样嘛?” “一个更大的客栈而已,你不会真要把这当成家吧?”傅宁笑言,柔和的声音中略含些许无奈。 …… 没有真心实意的血缘亲人,算是什么家? 左右不过是个占着一些相府位置的客栈罢了,更谈不上因它置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