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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来忽梦少年事

      长信殿前聚集的围了里三层外三层的兵将,里面却是一派安静。今上驾崩的消息不过是刚传下去,不一会儿外面的王公贵族就能得到消息而来,里面的人倒是能沉得住气。

      “殿下,咱们现在?”

      副将的一句话还没有说完,他年轻硬挺的眉眼里满是担忧,还有即将成功和欣喜和愉悦,凑在一起让人看一眼就能察觉到他的喜气洋洋。

      李冶挥手打断了副将的话,心头虽然觉得隐约不对但是还是勾起唇角,随口道一句无事,如今宫城里已经尽在我们掌握之中,里面的人也会出来地。

      今上辉煌了三十多年的盛世已经结束,而李冶就是要开创另一个盛世的新任帝王。耳边传来的是宫门出的鼓声,悠远得像是在天边扣响,那个总是一脸柔和笑意的帝王驾崩了啊!

      思及此,李冶按剑的手又紧了两分,身体里勉强忍耐的倦怠忽然一涌而出,几乎要把他的神智消磨殆尽。他忽然又想起来了,昔日自己那位总对他板着脸却言辞亲切的父皇,一时间又有些血气上头。

      他不怕等的,也不在乎多等一会儿!临近新年的皇城里,朔风凛冽而寒冷,李冶站在长信殿前胸中豪气万丈成竹在胸,日后的种种规划已然勾成,连父皇那些日子的密信和嘱咐又细细地回想了一遍。

      “何玮,荆小姐现在在哪儿,可有人护着?”

      只是李冶心里还是觉得焦灼不安,转去一旁的副将就低声问了一句。如今皇城,宫城都在他的控制,只怕皇兄有心也是无力与他争夺,他现在欠缺的,不过是待会儿殿门打开,进去后的宣读遗诏。

      若说有什么不放心的地方,那就只有身处宫城里的摇光了。风雨飘摇之时李冶有心寻她出来,只是摇光坚持守在皇后身边,这才耽搁了起来。

      副将恭敬地低头,看着周围地兵将并无窥探地意思,这才交待一句殿下放心,荆小姐在凤安宫,那里是皇后的寝宫怎样都乱不起来,昨日夜间圣上忽然病重,我已经差遣人把那里围了起来,都是选的好手。

      “殿下放心,荆小姐一定无恙的!”

      副将的安慰里带足了揶揄,盯着李冶的目光里也是清晰的好笑。原本泰然自若的李冶忽然笑起来,骂一句你这是想到什么地方了,我自然是顾念着她的,现在你也来打趣我了!

      副将心说怎么敢打趣,那可是荆小姐,主上心仪的人,板上钉钉的主上夫人。要说那板上钉的钉子,他便是又一阵忍耐不住的笑意。

      李冶有心分薄几句,只是还未开口就听到了别样的声音,抬头看着长信殿禁闭地大门。

      那扇朱漆镂刻着山河图的大门打开,李冶原以为会看到自己的大哥李冰,出来地却是一溜宫人,战战兢兢地在宫殿门开列了两队。

      “这……”

      副将好奇的话还没有感叹完,里面忽然出来一抬被宫人簇拥着的纱笼。纱笼四周笼罩着层叠的金色帛纱,隐隐约约只能看到一抹倩影,头歪在一边的样子竟然略微诡异,看着那抹影子却是些微的熟悉。

      “那,那是……”

      李冶眯起双眼,不等副将错愕地出口,已经先一步一掌打在他背后,阻止了那个名字。他自然看得出来,李冶暗中握紧了拳头,李冰李冰他怎么会怎么会,那里头分明是他以为好好待在凤安宫的摇光。

      他的摇光啊!

      只是现在已经不是追究副将失则地问题,李冶压抑住心头一涌而起的担忧恐慌,拽起副将瘫倒地身子,喝一句给我站直了,这个样子给我丢脸!

      摇光到了这里,不,不会是自己的大哥做的!自己的大哥没有这么大的本事,摇光也不会信他。李冶目光冰冷地想着,那就只有一个人可以做到了,所以说她也是希望大哥赢的么?

      可是为什么,他们两个谁能登位,于她,又有什么区别呢?

      长信殿里走出来两道人影,李冶没有时间多想便抬起了头,紧盯着缓步出来的两人。一人穿着艳色描金的凤袍,纵然脸上昔日的风采不在依旧高贵典雅,通身尽是仪态万方的气派,一人与李冶有三分相似,一双鹰眸里带着鹰隼版的寒光。

      果然如此么,李冶皱起眉头,带着星星点点不解和不甘的眼睛放在女人的身上。那是他的母后,亲生的母后,也是现在为了另一个人阻碍他的人。

      皇后,不或许现在可以称为太后了。太后的脸上浮现出点点诡异的笑,一手拉起身边的长子,一边目光流转放在李冶身上,与其对视。

      “老五,如今见了母后,都不跪了么?”

      副将在李冶和太后身上看着,心里已经隐约地担忧起来。李玖的面色终于有了几分变化,按剑的手上青筋暴露,这就是自己的母亲啊!李冶心里长叹,最后无力地跪在长信殿下的台阶上。

      这一跪,便是有些认输的意味,剩余的事情已经不是可以靠着武力解决的了。副将不甘抿唇,看着自己面前依旧挺直的脊背,挥手带着兵将后撤,把家事留给一家人自己解决。

      太后松了紧紧抓着的李冰的手,下去亲自把跪倒的李冶扶起来,手上金制的护甲带着宝石的冷光,照的李冶的心一阵阵的泛凉。太后执手把李冶引到长信殿前,站在那抬金色的纱笼前,示意孙嬷嬷掀开。

      “母后何意?”

      李冶问一句,太后却不答。孙嬷嬷掀起纱笼层叠的帛纱,露出荆氏摇光一张极美的脸,睥睨倾城容光万千,只是此刻却是闭眼沉睡,眼睑处带着一片青影。

      明知道此刻碰不得,看到摇光昏沉的模样,李冶还是禁不住上前一步,试探她的鼻息。鼻息清浅应当只是下了药而已,李冶放心下来,这才转头看着不动声色地太后,心里的失望已经愈发浓厚。

      这是她的侄女,是她亲手养大的侄女啊,他则是她亲生的孩子,居然可以如此狠心。她居然可以!

      “母后想作何?”

      他的母亲,拿他心爱的女人做要挟,现在岂不是要逼着放弃自己唾手可得的皇位?可是不甘心,怎样李冶都不甘心,明明他才是最好的人选。

      太后一笑,挥手示意一旁的李冰不必过来,而后低声笑一句母亲晓得你喜欢阿光,你是自小就对她最好的了,一个半月前的事情孙嬷嬷禀报了,母后不生气,毕竟年轻人都有糊涂的时候嘛!

      李冶的下唇几乎咬出血迹,一个半月前,居然有人和他提起一个半月前的事情!

      不明不白得急招入宫,进不得长信殿,见不得重病的父皇,而是把他领去了无人的凤安宫。空气里香甜柔腻的莫名熏香,偏殿里几乎没了神智的心上人……李冶没有忍住,他也忍不住的!

      原本李冶还在好奇,为何过了一个半月前这事还没被捅出来,原来是准备今日提起。当初他只以为这事是李冰一人的手笔,现在才明白过来,凤安宫的数重宫人,一个出宫许久的大皇子怎么可以掌控!

      是有人在后面帮助啊,是太后在帮着李冰啊!

      “若是此事,母后宽心。待的儿臣即位,摇光就是儿臣的皇后!”

      就算是太后不提此事,李冶也不会背弃摇光,皇后的位置只有她一人能做,非她不可的,原本就是打算好了的非她不可。

      太后忽地笑了,而后如常般笑一句自然不是此事,若是此事的话她何苦如此。太后年岁不小,眼角已经带着隐约地皱纹,笑起来的纹路密布,像是蛛网般遮掩着私底下的情绪。

      李冶按剑的手已经缩回袖子里,而后在冬日并不灿烂的阳光下看着太后,脸上的表情分明僵硬,却还要挤出一抹微笑来,回一句那母后是打算,用一个美人来换江山了,当真是好算计啊!

      “不,一个美人怎么够!”

      看着昏睡时表情平静的摇光,太后的表情诡异起来,否定后对着诧异的李冶一笑,这才慢悠悠地添了一句是两个啊,阿光的肚子里,还有个小世子呢!

      “老五还记得母亲的话么?阿光做不得后,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有了身份,敬王府的世子呢,端看老五肯不肯留他们母子了……”

      李冶如遭雷击,这才记起来一个半月前地荒唐,脑海里已经一片空白,耳中听的只有太后的低笑,和那一句“敬王府的世子”。

      “若是老五狠心,那这孩子,只好让祖母狠心给他们寻一个好去处了!”

      ——

      李冶惊醒的时候,正是夜半时分,掀起潮湿的棉被在黑暗里大口喘息,耳边只有自己的呼吸声。屋外有兵将举着火把而过,高大的身影映在窗前,显得屋里的人分外狼狈而颓废。

      单于都护府挨着西北的草原荒漠,秋日夜晚的朔风凛冽,听在耳中像是撕裂天空的声音,又想女人凄厉的哭声,李冶听了一会儿忽然觉得心神恍惚,像是隔了十几年的距离,又听到了那人的哭声。

      低低的,带着自己的委屈和不知所措,哭起来的时候让他手足无措愁肠百结,恨不得把自己最好的东西全送过去,然后把人抱在怀里轻声哄着。

      “阿光,阿光啊……”

      李冶忽然抬手按在自己的眉心,在这西北边塞苦寒的夜里,又一次地想起一个故去的人,便再也睡不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