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
皇族宗室里这辈都是提玉为名，平郡王李环，太子李瑛，敬王府世子李璟，端王府世子李瑞，甚至李玖的名字都是提玉。女儿大多是按玉为名，与兄弟也多有类似。可是庶女身份不够，若是贸然取了名字容易招致祸患，还不如就此随便取一个。 一句话之间，李玖就定下了敬王府唯一庶女的名字——李丛。 经过细心调养，李丛的病已经好得七七八八，可李玖不想见她索性接着生病为借口不许她出院门，自己也很少下潋波院的楼阁。 夏日惫懒，李玖除了练舞就是在阁下的水榭里坐着歇息，取些鱼食喂养池子里愈发肥美的鱼，偶尔想起来还记得吩咐杜宇捕捞一些送去宫里给李玉衡太子李璟尝尝味道。李玖也试过几次，比外面的鱼味道好了不少。 就这样闲散地消磨了大半个月，天气就开始骤变起来，上午还是万里无云一片燥热下午已然黑云压城雷声隐隐，一个不注意就是一阵急雨而过，豆大的雨珠落了几个时辰，一阵风后又是酷热难耐的盛夏。 就在这反复无常的天气里，李玖不过是在水榭里歇了一下午，就有了风寒的预兆，开始整日难受起来。这可急坏了静姑姑，把人围在床上就急着请来太医悬丝诊脉，用了各种土方和药方熬药。 太医只说不严重，不过是吹风受凉又吃多了冰过的水果而已，吃两日汤药就能见好。李玖躺在床上昏昏欲睡，只是塞堵的鼻子太不舒服使她怎么也睡不安稳，头也隐隐作痛。那位土大夫却说这病不能歇太久，应该多出去晒晒太阳，不吃药病也好了。 进了六月，刚出来的阳光就灿烈异常，哪里还能安安稳稳地晒太阳？静姑姑可不敢随意让李玖出去，只能在房里静养，每日下床的时间都有了规定，下雨的时候绝对不可开窗灌进凉风再刺激了李玖。 宫里的人也不见敬王府来报，以为李玖生了多大的病，隔几日就往敬王府来了。先是太后领着李玉衡过来问了一番，见她无事叮嘱几句就离开了，过了午李瑛李璟又带着许多补药过来，聒噪地喊着长姐没事吧。 李玖被吵得来了精神，起身把李璟责骂了一顿，又问了他近日的课业，知道李璟近日认真方才罢休。李瑛问了几句李玖的身子，又取出了最近新得的天山雪莲给她，说是自己用不着，留给她补身子的。 自从贤良二妃执掌后宫，李瑛的日子过得比太后执掌后宫时还好。贤良二妃无子日后若想有个好归宿就要讨好储君，宫里的各类好东西都是先紧着东宫，每日更是嘘寒问暖关切和善，这天山雪莲就是贤妃送来的，说是夏季燥热吃补品不好，不如这雪莲清凉温补。李瑛李璟向来身子强健不易生病，对那补品汤药嗤之以鼻，恰逢李玖生病，就一股脑地送了过来。 李玖接了，与他俩谈了一番，直到困倦上头才停下。吩咐静姑姑送走两人后李玖懒得动弹，就着睡意蜷在床上安歇了。 等李玖把不算病的病熬过去时，已经又在床上躺了半月，已经进了盛夏。阳光愈发炽烈，蝉鸣愈发聒噪，只是静姑姑不许她每日用过多的冰恐伤了身子。结果李玖惹得熬不住，干脆进宫去了慈安殿与李玉衡一起住去了。 李玉衡的偏殿可谓凉爽，两个人没有顾忌地吃着冰镇的瓜果，歇在贵妃榻上盖着一床毯子，太后偶尔再送来什么新奇吃食尝尝。这舒爽日子过了四五日李玖可更是不想回去。 只是林嬷嬷往宫里捎信，如今嫁妆家具都打好了，请郡主回来掌眼看看。李玖本不打算回去可又惦记着自己的嫁妆，和李玉衡一商量当场决定明早回敬王府，两人一起去看新打的嫁妆。 次日一早，两人就去正殿告诉了太后一声领了恩典，一起坐上了敬王府来接的马车往海棠坊去。值守宫城的是监门卫，李玉衡本来想着说不得能遇到巴巴等在一旁的慕辞，出宫门的时候掀开帘子瞧一眼，没看到宫门边长身玉立的慕辞只瞧见一个满脸坏笑的少年。 “阿玖，这往日慕辞都守在这里等着敬王府的马车，怎么今日没见到他的影子？敬王府的马车在这儿等了个把时辰，难道监门卫的兵将没人去通知他么？” “成亲前双方不可轻易见面，难道玉衡不知道么？” 李玖也不介意她的调侃，笑着回了一句。成亲前的确不宜见面，若是细算起来她和慕辞已有月余不曾见过，只听明艳和静姑姑论起慕府筹办婚礼的繁忙景象。至于慕辞，李玖又忍不住露出一抹笑意，李璟一直在她耳边念叨那人往东宫不动声色地送了许多玩意儿，还因为单臻外出而教了两人几天的武学。 李玉衡见她回了一句就神游天外，也不去睬她，只倚在车里的软榻上舒服地半卧着，一手在酸痛的后腰揉了揉。入了六月李玉衡的肚子愈发大了，在慈安殿随意走几步就要坐下歇息。这几日精神好了，太后才允她出来一趟。若是身子同前些日子一样，只怕就出不来了。 因了夏日临近，杜宇又特意去车马行定了两架马车，都是轻便舒适的样式，里面的软榻铺了玉席和竹枕，两扇窗子也比冬日的马车大些，开了窗就有习习凉风透过竹帘，吹进车里。 她们自东华门的偏门而出，往海棠坊是极近的。马车辘辘地走了约摸两刻钟就到了敬王府的大门。李玖没让停下，马车直接从敬王府侧门而入去了外院，婆子抬着软纱步辇把两人抬了进去。 打好的家具都在潋波院外面放着，等李玖看过后再收进库房，等着添妆的日子再抬出来由人过目。李玉衡进了潋波院就闻到一股清淡香味，笑着回了一句“这家具怕是有檀木的罢”，说着自个儿打量起摆满了院里空地的一应家具。 红木雕花围跋，檀木九扇孔雀翠屏，黄杨木的九斗衣橱，花梨木的美人靠，还有各式的矮桌，倒是种类繁多花色看起来也是这几年皇城时兴的。李玉衡一一看过，瞧见一张惹人眼的紫檀木的梳妆台子。梳妆台制作再精致也不惹眼，惹眼的是那架与梳妆台嵌在一起的半人高银镜，莹光闪闪在六月里反射着盛夏炽烈的阳光。 “这梳妆台不错，银镜嵌在上面倒也省得另外置办，这样式本宫出嫁时也不曾见过，阿玖倒是等来了！” 李玖本也在打量那镜子，闻言笑了一下说我哪知道啊，我屋里的梳妆台也不是这样的，大约是静姑姑她们置办的时候瞧见的。 两人相对而笑，也不再提那镜子，开始去看其他的物件。将那满院的家具看了大半，李玖嫌热引着李玉衡往阁楼上领，走前不忘吩咐静姑姑林嬷嬷几句。等着两人彻底走进阁子里，静姑姑才使人来把这些东西搬进库房，一边让明理去煮了凉茶送去，一边看着搬东西的仆隶生怕磕碰了哪里，不好交代。 阁子外间的冰盆早就摆上了，李玉衡像是进了自己家一般由李玖扶着坐下，一边开了窗子一边侧身歪在软榻上，呼吸竟有些乱了。李玖吓了一跳，知她孕中虚弱不想走了层楼就累成这般模样，赶紧帮她拍着后背。 “玉衡，玉衡，你没事吧？” 李玉衡皱眉摆手，就要去那矮桌上的茶盏，被李玖拦了下来。 “这茶凉了，喝了你再难受。等待会儿我再使人煮一盏给你，你先躺下歇会儿！” 李玖挪开矮桌，扶着李玉衡躺下，又使跟进来的明艳拿开内室的薄毯给她盖上，这才吩咐明艳去茶房煮些热茶来。明艳轻声问要不要放郡主弄的香料，李玖想了一会儿果断摇头。 西域香料多有催情之效，如今李玉衡这种状况她无论如何也不敢让她胡乱饮用，只说煮一盏普通的茶水就好，什么东西也不要多放。 明艳点头下楼，李玖方坐在李玉衡身边歇了一口气，再转头去看榻上的人，发现她早已闭上眼睡得香甜忍不住叹了一声。李玉衡怀胎本就极不安稳，月氏的使者回去之后就没了音信，只有苏木又送来一些李玉衡常用的东西来，加上陈氏倒台的诸事，后宫的风波纵容波及不到慈安殿，但与陈氏积怨多时的贤良二妃上位，李玉衡也是绝讨不到好的。 李玉衡未嫁前在宫里居住的是荣乐宫，本是她及笄之时圣上亲自赐下的。李玉衡远嫁后荣乐宫一直空着，凌后和陈氏都没动过其他心思把荣乐宫赐给旁人。李玉衡回来虽不住在里面，但偶尔还能进去瞧几眼。贤良二妃执掌后宫后，将荣乐宫修葺一番后直接由十三公主李玉归挪了进去，太后训了几句，她们就搬出了今上，说是圣上同意她们也只能听从。 贤良二妃俱是心思深沉，明面上不敢使什么法子对太后维护的三公主有什么动作，但私下里会做什么谁都不能预料，宫里还有与李玉衡向来不对付的李玉归，更是麻烦。李玖在宫里待的这几日也是看明白了李玉衡的处境，故而才会万般心疼不愿回府，宁可在慈安殿的偏殿陪着她。 收回诸多的心思，李玖又把毯子拉得紧一些这才起身，进了内室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又卸下满头钗环，等到再出了外间的时候明艳已经捧来了煮好的茶水，看到李玖施了一礼。 “郡主，家具静姑姑已经使人抬去库房，单子林嬷嬷给您放在枕下，您若是想看随时可以查看。方才明艳在茶房翻找，没找到三公主最爱的茶叶，就煮了一壶君山银针。” 因了李玉衡睡着，明艳也刻意压低了声音轻声把诸事交待了一番，又扶着李玖坐在软榻一旁的椅上，端了一盏茶水递来。李玖端着掀开茶盖闻了闻味道，觉得还行就放了下来，等着茶水凉下来，吩咐往角落里站去的明艳去收拾她扔在屏风后的衣物。 李玖说是等李玉衡睡醒，不想她喝了两盏茶水也不见人有醒来的迹象，反而自己打了几个哈欠也跟着犯困，一时间眼睛也有些睁不开了。明艳劝她进屋睡会儿，李玖想着也是，亲自把软榻边的窗子合上又让明理把冰盆放远些，吩咐明理寸步不离看好李玉衡，醒来就把自己唤醒。做好才进了内室，由着明艳替她脱去外衣躺在床上。 等到李玖睁眼，就看到了内室明晃晃的灯光，再望去外面，只能看到黑沉沉的天色，忍不住吓了一跳。她这一睡居然睡到了掌灯，这也未免太过分了吧，更不晓得李玉衡走了没有。 外间守着的明艳听到响动，赶紧拿着毯子进来，伺候着李玖起身，帮她按了按眉心。可能是因为旧疾的缘故，加上素日里的毛病，李玖醒来了就容易犯头疼。也不是痼疾发作时那种难耐的疼痛，只是隐隐作痛让她禁不住心烦。 “明艳，怎么不晓得喊我？由着我一觉睡到天黑，三公主起了没有？” 觉得舒服一些，李玖推开明艳站了起来，接过明理递来的外衫披上，出口埋怨明艳。明艳委屈地一撇嘴，低了低头也没说什么。一旁的明理反倒看不过眼，辩了几句。 “现在可没天黑，郡主只怕是睡糊涂了！外面只是来了阴云，想来过一会儿就有一场急雨。至于三公主，她醒来等了小半个时辰也不见您转醒，就没惊动您直接回了宫，这时候只怕就到了慈安殿呢！” 要下雨了？李玖自己揉了揉额角，本往梳妆台走得步子转去窗边，打开窗子瞧一眼。外面已阴云密布，空气里没有一丝风气却越发潮热，本就聒噪的蝉鸣愈发嘈杂，远处皇城边角能瞧见佛音塔隐约的塔尖，看来皇城大雨将至。 “真得要下雨了！” （四更^=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