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二章

    五月的天，已经算是入了夏。空气里逐渐燥热起来，原本和暖的风沾了土气也蓦然带着热气，吹在人脸上也不觉清凉，只是像炎热的火气扑在面前而已。

    李玖的荒废了近两年的舞蹈重新拾起，练了许久已经有了进步，只是这天一日日热起来让她颇为焦躁，每每练舞必要出的一身大汗，而后食欲骤减。敬王府的冰窖也打开来取出冰，李玖潋波院里放了好几盆，单是乐室里就搁了两盆，内室足足放了三盆。

    绕是如此，李玖苦夏的毛病有增无减。以前给她医好头疼的乡下土医还在，留在皇城开了家医馆，杜宇遣人把他请来又给李玖悬丝诊断了一番，最后写了几副清热散火的方子，说是不易劳累但也不能多歇。夏日疲懒，若是歇得多了也容易浑身难受。

    静姑姑见李玖消瘦急得不行，苦心劝慰又硬把她每日练舞两个时辰的规矩改成了一个半时辰，余下的时间就出去往花园水榭亭台逛逛，更是找了匠人在花园的榆树下搭建了一座结实的秋千，供李玖歇着。

    端午那日李玖本打算出门去城外看赛龙舟，又顾忌着路远天热，怕自个半路上中了暑热，干脆在潋波院闭门不出，和几个使女一起缩在水榭制作荷包，往里面塞些重楼半支莲之类避五毒的药材。荷包是早就绣好的绫布，只要裁剪好缝上塞入药材就好，李玖手快半日就弄好了一大堆的荷包，在针线箩筐里放了大半。

    李玖正觉得无趣不想做了的时候李玉衡就找来了，她就紧赶着带着荷包回了潋波院，献宝一般把荷包给李玉衡递去，瞅着她已经凸起明显的肚腹说留给未出世的孩子。

    李玉衡当场大笑不止，现在才五月，等她肚子里的孩子出来就九月底了，那时候怎么还用的上驱五毒的荷包，说着忽然收敛了笑，道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不如把荷包留着送给陈氏的孩子吧。

    前皇贵妃陈氏因为毒害储君，而被褫夺妃位，贬为宝林，顺道连累着李玉衡丢了协理六宫的权。如今陈氏垮台已经过了半月有余，李玖去慈安殿请安多次也不见李玉衡提起陈氏，怎么今日忽然说起了她？

    感受到了李玖疑惑的目光，李玉衡不屑地嗤笑一声，把近日宫中的风波和前因后果交待了个清楚。原来陈氏倒台后仍不安静，整日在承恩殿大喊大叫，前两日竟然意图上吊自缢，最后被忠心的宫人拦下，报告给了贤良二妃。贤良二妃自来比谁都精明，这种时候也不敢轻易沾惹陈氏，况且她肚子里还有着皇嗣。

    棠朝皇族子嗣凋落，今上只得二子三女，其中长子还是身份卑微的宫人所出，上不得台面，因此对皇嗣极为看重。贤良二妃当即就去了慈安殿，说皇嗣之事不敢插手，凭太后发落定夺。太后对陈氏本就厌恶，哪里会好心对她，直接找了宫里负责浆洗局的凶恶姑姑，下令严看着陈氏，务必等她生了皇嗣再死。

    宫闱丑事，李玉衡不欲讲得太详尽只略略说了两句，但李玖在宫里待过多年，自然对那后妃之间的手段颇为了解，猜出如今陈氏必然是被折磨得厉害，又生不如死。陈氏以跋扈著称，以前有圣上隆宠受了她委屈的后妃也不敢如何，如今她倒台了来踩上一脚的人必然不少。

    李玖瞄着李玉衡晦暗不明的脸色，想她是惦记着陈氏是自己生母，纵然养恩不在生恩还是有的，而担忧着她的处境却无法出手解救。李玉衡再得宠也只是一位和亲的公主，没了协理六宫的身份，后妃压根不会再把她放在眼里。现在在后宫定然举步维艰，如何能对垮台的陈氏施加援手。

    正想安慰几句的时候，李玉衡忽然回头一下就瞧清楚了李玖眼里的情绪，冷笑着问了一句你不是以为我要帮她吧，可真是想得太多了，她不给那几个嬷嬷递银子折磨她就算好的了。

    李玉衡见李玖吃惊，也明白了是自己说得少了她不理解，干脆又详细地说了一遍，把陈氏倒台后的作为说了清楚。李玖这才晓得，暗恨不已陈氏心狠，李玉衡不落井下石已经是对得起她了。

    大约是陈氏急疯了，倒台后没几日就遣了心腹宫人求救，心腹宫人与李玉衡见面第一句就是娘娘务必要你救她出来，她吩咐你不行就用鸭儿凼草原的和平或者你肚子里的孩子威胁，陈氏要出来。当时李玉衡气得差点儿动了胎气，找了由头把宫人杖毙还不解气，又让人把承恩殿的份例扣了一半。

    李玉衡对腹里的孩子虽然不喜，但也不会做出用孩子要挟，换陈氏重新出来的蠢事来。只愿陈氏选错了求助的对象。

    李玖听了也是气愤不已，不想陈氏如此厚脸皮下作的事都能做出来，简直是令人发指。而后又问了李玉衡几句，知道陈氏最近没有纠缠她才放下心。

    两人说着时明艳进来奉茶，于是不约而同地换了别的话题，李玖照例问了李玉衡这几日的饮食，又关切地回忆了她记得的几种孕妇禁食的东西，细细地说了交待给李玉衡怕她误食了什么。

    李玉衡今日来不过是看看李玖，顺便把自己私下准备给李玖的添妆给她，依例宫里的添妆都是在定下吉日后花妆之日送下，太后三公主圣上排在一起送，都是内监局准备好的东西。李玉衡送的只是她出嫁时带不走而珍藏在宫里的东西，钗环珠玉易碎摆件零零碎碎地装了三大箱笼，直接抬进了潋波院给李玖过目。

    李玖也没细看里面的东西，只想着她与李玉衡目光相差无几，她相中的东西自己定然也是满意的，就粗粗地扫了一遍。

    纳征的日子定了下来，敬王府的人等着那日的同时，几个嬷嬷管事又开始忙着帮李玖打家具嫁妆了。家具此类宫中虽会准备，但终归没有自己打的可心。静姑姑亲自找了能工巧匠画了样式，李玖看过后方才选了上好的木料，就这样着急地制作起来。

    出嫁女儿不该插手自己的嫁妆，但敬王府本就没有人主事，李玖再不出面就只有几个管事了。也幸好李玖不是什么矫情的寻常女儿，瞧见自己的嫁妆东西就羞得满面通红一点儿主见都没有。她面对着嬷嬷递来的礼单坦然处置，也从这忙碌里寻到了些乐趣，不再反感嫁人忙碌。

    李玖过了几日有规律的日子，每日晨起练舞，热了就歇到午后，等凉快了就处理些需要她过眼的东西，无事就接着练舞，晚上也习惯了早睡。不过刚过了几日，纳征的日子就来了。

    慕夫人又领着媒人亲自登门，身后跟着长列的车队，精致的箱笼摆放整整齐齐，跟来护送聘礼的家仆也是喜气洋洋，每人一身崭新的翠色衣衫，小心地把箱笼抬下去，从大开的正门而入放下。

    管事嬷嬷提前请了宗室勋贵夫人作陪，一向清净的敬王府也罕见地热闹起来。今日负责招待慕夫人的，是昔日长公主如今的靖北侯夫人——平湖长公主。平湖公主一向是皇城贵妇的领头，如今她来了自然诸多或熟或不熟的夫人都来凑热闹，也让慕夫人觉得面上有光，跟着更加高兴。

    敬王府二迎门后的空地，摆了桌椅供勋贵夫人就坐。媒人拿着一份礼单高声唱着，青衫的仆人抬着打开盖子的箱笼，暴露在众位夫人面前。平湖长公主为首瞅着那流水般搬来的箱笼里偶尔闪出的光。

    凤鸾楼全套的头面三十六套、四季精制衣袍各十八套、绣五彩缎衣袍锦十八匹、云锦十二匹、金线妆缎十二匹、片金三十六匹、蟒缎三十六匹、大卷五丝缎六十六匹、西域珍奇香料十二匣、各色药材三十六匣、嵌二等东珠二十颗、嵌五等东珠五十颗、碧玺珠子二十匣、珊瑚珠子十二匣、珊瑚两盆、金丝猫眼石一匣、极品红宝石一匣、黄花梨攒海棠花围拔步床一张、酸枝美人榻一张、檀木描金屏风一架……

    绕是诸位勋贵夫人见过无数珍奇，此时也忍不住暗暗咋舌起来，惊叹这慕府的手笔如此之大，想来那镇守东南安东都护府的慕将军是有本事的。礼单念了大半，连平湖长公主的目光都有些变色，这样的大手笔只怕靖北侯府娶亲都拿不出来，这平日不动声色的慕府倒是厉害。

    平湖长公主占了个公主的名头，又是先帝现在唯一留在皇城的公主。可她是先越妃所出，与当今太后圣上都不亲近，加上靖北侯已是两辈未出武将，如今已然式微，她在勋贵夫人中纵然得势但靖北侯也不得势。说句真话，她在宫中的地位或许连长在宫廷的李玖都比不得。

    一旁的勋贵夫人早就窃窃私语起来，偶有几个坐的近的，已经开始热络地和慕夫人攀谈，言语间尽是恭维。平湖长公主压下心中不适，也笑着说了几句。

    慕府慕成化镇守东南安东都护府，掌握东南水军和船只，又负责海上治安。东南都护府和单于都护府向来是块肥rou，单于都护府掌握丝绸之路，安东都护府掌握海上丝绸之路，平日里又可受雇于富商护送海上商船，所得的钱财也不必上缴，里面的丰厚利润自然是人人眼红。

    直到众人等得乏了，媒人才缓了一口气念完了礼单，收在匣子里交给平湖长公主过目。平湖长公主接过略略扫了几眼，而后收给身后的使女，等着过后交给待在潋波院不能出来的李玖。

    一旁的全福命人把回礼抬出来，清了清嗓子对着那媒人暗自抛了一个不屑的眼神，高声唱了起来。

    女方的回礼自然没什么金银之物，只有最后的箱子里安了几座金银摆设，除此之外全是各色的被面，幔帐，绣花枕套，和敬王府九郡主亲自制的给慕辞的四季精致衣袍，和相配的鞋帽，和其他的应有的喜饼喜果。虽然没有什么新意，但也满满当当地堆满了慕夫人带来的一大半车队。

    慕府的仆人把回礼装上马车，慕夫人受了平湖长公主递来的礼单，脸上的笑再也挡不住。对着来凑热闹的勋贵夫人挨个说了几句话，这才起身告辞。慕夫人身为一品诰命夫人又因个性温和招众人爱戴，但她平日里也不常出入聚会，只和几个相熟的夫人来往。其他夫人想结交却不得其法，如今跟来凑热闹得了机会，有心地自然凑上去攀谈，甚至约下了下次聚会。

    全福与平湖长公主将慕夫人送出二门，互相拜了谢礼，全福亲自扶着慕夫人上了慕府的马车，出了敬王府的门。

    纳征的人走了，众位夫人热闹凑了，聘礼也瞧见了，再留着也没事做，于是纷纷告辞而去。平湖长公主与众位勋贵夫人一一攀谈话别，亲切地将人送几步，又吩咐梁梅嬷嬷和静姑姑林嬷嬷成嬷嬷将人送上马车，这才算结束了纳征。

    送走了各位勋贵夫人，平湖长公主才歇过一口气，接过杜宇递来的茶水饮了一口，觉得这味道颇不寻常。

    “这是什么茶？味道竟与往日的不同。”

    杜宇恭身行了一礼，驮着背并未抬起与坐着的平湖长公主同齐，恭敬地垂手敛眉又给她倒了一杯茶水。茶水并未寻常的浅碧，深浓的褐色茶水里带着些许的香屑，随着水流入茶盏。

    “这是九郡主特意在潋波院煮的茶，本想给诸位夫人一品，只是没料想诸位夫人走得早，小的便做主给长公主端来了。”

    李玖在潋波院待的无聊，想着前院纳征热闹自己在后面练舞也静不下心，索性就取了香料茶饼煮茶，想着煮了茶也能给前院的平湖姑姑和慕夫人尝一尝。只是出了意外煮茶的时间长了，明艳又说什么现在还没到时候给慕夫人敬茶，做了就要惹笑话。李玖只好等着慕夫人离开才让明艳把茶送前院，只是这时候其他夫人已经离开。

    平湖长公主对这茶水喜爱，又忍不住饮了一盏，私下想着九郡主毕竟念着自己是她姑姑，又是为她做事，献的殷勤也颇得她心。放下手里的茶盏，平湖长公主才露出笑容一扫看到慕府聘礼时的阴霾。

    “阿玖果然手巧，这一手和先皇后学的煮茶技艺真是精妙，不同寻常，本宫喝了都忍不住赞赏！”

    （四更结束圆润走开^=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