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捞金鱼，顾名思义。便是把几十尾金鱼放在一顶大缸里，闺秀小姐凑做一团围起来，轮流用捞网去捞。 这捞网可不是捕蝶的网子，而是用白纸剪出来的网，用糨糊裱糊成捞网。捞网入水，片刻就能烂在水里，更别提捞鱼了。好容易网起一条，金鱼稍一挣扎网就破了，一样捞不到什么。 这样的游戏，手笨的小姐急得直哭也捞不出什么，手巧手快的下手，片刻就是一条。 或许是李玖幼时调皮，整日和慕辞打鸟捉鱼的缘故，她对这捞鱼颇有心得，拿着捞网随意一捞，就不会失手，偶尔还能一网捞起两尾来。 听得李玖这般说，李玉衡放下心来，直接拉着李玖起身，就往捞金鱼的鱼缸凑去。 鱼缸处围了几层的闺秀，侍女们都被挤在外围，每个手里都拿着三四个捞网。两人坐着时还听不到什么，凑近了才发现里面一直在争执着什么。 李玖拉下李玉衡，凝神听了一会儿飘来的零碎言语，算是搞清了争执的因由。王家的小姐捞了几次什么都没捞到心里窝火，恰好不知哪家的小姐捞起了一条金鱼，还把水溅了王家小姐一脸，这便惹恼了王小姐，当下就不依不饶地与那小姐吵起来。 李玖不欲在此刻出风头，想等争执过后再与李玉衡一同挤进去，不想身边的人径直推开人群，拉着她走了进去。 “捞金鱼，看得是运气和手法，王家小姐捞不着，怎么就怪在别人身上？” 李玖气恼地甩开李玉衡的手，心里生气这人不分青红皂白，什么事都爱凑个热闹，正想说些什么打圆场的时候，忽然察觉到一束异样的目光，转头去找正对上一个瑟缩在人群里的眼神。 这下头疼更甚，李玖紧了紧袖里的手，对王家小姐友好一笑。 “金鱼不懂规矩，轻易冲撞小姐甩了小姐一脸水渍，听说王小姐信佛，想来是不会为难这些金鱼的。” 王家小姐面色乍变，似乎不满李玖把慕府庶女的过错推在金鱼身上，可抬头看了看一旁的李玉衡，又把反驳的话语憋在心里，不甘地甩着袖子。 “九郡主说的是，是我小气了，与那畜生生气的确是不值当！” 李玖面色平静，好似听不出王家小姐话里的恨意挑衅，甚至暗中扯下想要上前争论的李玉衡，两步走到退开一个豁口的鱼缸前。 “今日踏青，诸位小姐都是来玩的，怎么都楞在那里了，不如我也来插一脚？明理，把我准备的彩头挂出来，看哪位小姐拔得头筹！” 其他的小姐面面相觑，拿着捞网不知如何言语。这些人中属李玖两人地位最高，可她们极少在贵女宴席间出现。所有人都要将她们遗忘干净时，却又忽然出现，还与王家的小姐闹出矛盾，这要她们如何做才能两头不得罪？ 心思活络的小姐已经扔下手里的捞网，笑一句“玩累了我去看玄机大师制香去了”便离了这里，几个小姐急急忙忙地跟上。剩下的小姐方才接得晚了，此刻想走却不知找何借口，一瞬间面色羞红地僵直在原地。 明理已经把李玖的彩头放在一旁的桌上，一个绣工精致的素色荷包在一堆金银珠玉的彩头里，确实有些寒碜。然而谁也不敢笑出来。一旁的慕府庶女倒是有心站出来，可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打破怪异的气氛。 “没人先来？那本宫就先来第一场了，还希望待会儿，各府的小姐不要丢了面子才好！” 李玉衡的桃花眼张扬地扫过四周的小姐侍女，看到王家小姐气得面色发白更是心情极好地笑起来，取过身边一个侍女手里的捞网，就站在了鱼缸前。 李玉衡指尖纤纤，凤仙花汁染得鲜红的指甲拿着捞网，一手拉着碍事的广袖，随意地把纸网浸入水中。 鱼缸里的金鱼摆着尾巴缓慢游动，李玉衡的捞网靠近游动得最缓慢的，将之网住，捞起。大概纸网在水里浸得时间过长，捞起的时候金鱼稍微一动便挣破了捞网，落入水中。 李玉衡皱眉，把破了洞的捞网随意扔在矮桌的托盘，无奈地看了李玖一眼，两人相视而笑。她是不行了，就靠李玖来扭转战局了！ 离得稍远的陆府小姐也看到的这边的情况，领着不停寒暄的十三公主赶了过来。陆府来了两位嫡小姐，陆府三房的小姐，领着二房和李玉归差不多年纪的小姐赶着过来。 “早就看到这边热闹，原来是九郡主和三公主在捞金鱼！” 陆府三房的大小姐比李玖小了一岁，因为父亲陆庭笙的缘故，与两人相交颇深，看到两人领着自家meimei来打招呼。笑意盈盈的模样让跟来的李玉归咬碎银牙，分明刚才与她寒暄时就没这般殷勤。 “看着你俩在玩，我也手痒痒呢，不如九郡主带我一个，我来献一个好彩头，顺道看看九郡主的技艺可有生疏。” 陆大小姐说得客气，一边微笑着揶揄李玖久不出门，一面吩咐跟着的侍女把一个嵌宝的匣子放在搁彩头的矮桌上，上前对着李玖一笑。 李玖摸了摸鼻子，忽然觉得物是人非得也不是很严重，还是有些昔日的朋友在的。 陆大小姐芳龄十六，也是到了出嫁说亲的时候，奈何自小定亲的未婚夫去了远处外放，来年才能返回皇城成亲，便也搁置在这里。 此时陆大小姐出口解围，周围与她交好的小姐私语一阵，便都围了过来，一时间鱼缸附近又热闹起来。外围的王家小姐和十三公主的脸色却是愈发难看。 陆大小姐挑眉看了李玖一眼，问是我先还是九郡主先请。李玖无所谓地低头轻笑，客气道陆大小姐彩头贵重，当然先来。 陆大小姐也不再推让，接过侍女递来的捞网，毫不犹豫地放在水里，灵巧地捞起来。动作极快仿佛大雁捕鱼，一击便重新飞起。 翻手把捞网里的鱼放在一旁的小鱼缸里，纸网湿淋淋地滴着水，但并没有被水浸烂。陆大小姐这才松了一口气，挑衅地对着李玖一笑。 “我可是赢了，九郡主可要把那荷包给我！” 李玖亲自把那荷包拿来，递给了陆大小姐。陆大小姐把荷包递给小妹，让她打开看看。陆府二小姐依言打开，看到里面一粒粒滚圆的玉石珠子惊讶地“噫”了一声，惊喜地看着自家jiejie。 “我就晓得，九郡主向来大方，准备的彩头定然是最好的，果然让我猜对了！九郡主可不要心疼，我准备的彩头应该也能入眼，就看九郡主是否有心夺魁？” 陆大小姐与李玖亲密，自然是知道她荷包里不会只放香料的，惯常会放半袋子的玉石珠子。陆大小姐有心让久不出门的李玖rou疼，特地这样抢了她的荷包，看看她的反应。 只是李玖表情平静，只觉心中无趣，劝着她试一试，陆大小姐倒要看她两年未试可有手生。 李玖暗里叹气，知道这次是逃脱不了，索性不再推辞，接了李玉衡递来的捞网就要下手一试。 “可别丢本宫的面子！” 李玉衡见她下手，偷偷贴近和她说了一句，在她臂弯处捏了一把，随即离身与那陆大小姐谈话。 李玖拿着捞网，盯着数十尾游动的金鱼，看准一条游动得最快的，眯眼下手迅疾如电，入水声伴着出水声，众人再看时，李玖已把捞起的金鱼放入水里。 “九郡主果然出手如电！” 陆大小姐赞了一声，接过她的捞网放在一旁，牵着人离开鱼缸前，留一堆闺秀小姐继续玩耍。 陆二小姐拿过矮桌上自家的彩头，递给李玖后紧挨着陆大小姐站立，不时探出头来瞄几眼。李玖接过递给一边的明流拿着，与李玉衡四人找了一处安静的地方聊天。 “许久不见九郡主，九郡主还是风采依旧，出手不凡！” 陆大小姐拉着自家meimei坐下，笑着调笑李玖，顺道介绍一下自己meimei。 “这是我二伯家的幺女，那监门卫陆岩的亲妹，小名阿兰，想来九郡主与三公主还不曾见过。我妹子素来怕生，眼见都要说人家却连个闺中好友都没有，我便领着她出来转转。” 那阿兰果真怕生，受了李玖李玉衡几眼打量就脸红得不行，把脸藏在陆大小姐身后不愿露出。李玉衡看她这般模样，忍不住要调笑一番。 “阿兰meimei出落得果然不错，可如此怕生却是不行！你可知你身边的人是谁？单不说本宫，就九郡主一人你也该好好攀谈一番才好。” 陆二小姐疑惑地眨眼，不解地看着李玉衡，眼神询问这是何意，又偷眼打量一旁一脸无奈笑意的李玖。 “你可知这九郡主的未婚夫是谁？本宫今日和你说道说道，咱们九郡主的未婚夫，可是你哥哥陆岩的顶头上司——慕辞。若你和她打好关系，对你哥哥岂不有所助益？” 李玖与慕辞虽有婚约，但当时圣上来不及赐婚慕府老太爷就去了，赐婚就搁置下来。故而陆二小姐确实不知道这些，如今听说，打量李玖的目光更加明显直接，又带着怯意。 李玖心里恼得不行，恨死了李玉衡胡乱言语，即使压低了声音她也怕被一边玩闹的闺秀听去，气得在李玉衡身上推了一把，又顾忌着她的身子不敢使力。轻声警告她。 “你若再敢胡说，我就走了！” 这没羞没臊的李玉衡，连带着把李玖的面子里子也给扔了，李玖如何不气？倒是一旁的陆大小姐看着两人连打带闹，笑得兀自开怀。 陆大小姐是皇城有名的才女，出身又好，原本是圣上内定的皇子妃人选，奈何前后几年一直没有皇子出世，这才不甘不愿地打消了念头。陆大小姐为人颇为清傲，但又交友甚多，比李玖李玉衡这到处惹人厌的两人好多了。 李玉衡啧了一声，反驳“本宫如何胡说了，你敢认那慕辞不是你未婚夫么”，接着拉着陆二小姐的手，继续说道。 “九郡主与那慕辞可是青梅竹马，幼时两人就混在一起玩耍……” 李玖这下可是真恼了，差点儿就想找个帕子什么的把那人的嘴堵上。见她说得兴奋，陆二小姐也是一副侧耳倾听的模样，陆大小姐又在一边凑热闹，李玖也是无可奈何，索性起身寻个清净，眼不见心不烦。 棠朝风气开放，几个未字的小姐凑做一团谈论比较未婚夫也是常事，平素李玖也没少被李玉衡打趣。只是今日，听到旁人说起慕辞，她便忍不住想到放进荷包的红豆，想到自己差人送去的荷包，进而胡思乱想。 十三公主请来无常庵的玄机大师制香，大半的小姐跑去凑热闹，其余的也都聚在一处捞鱼折柳。这里有一棵百余年的大柳树，以前李玉衡举办踏青会也来过这里。 李玖吩咐紧跟着自己的明理，让她去折些柳，回府后好挂在家里辟邪，打发了明理她便往人少的地方走去，想找一处安静的地方坐一会儿。 这片空地的附近有块极好的草地，旁边还有一条不知名的溪流。李玖按着往日的记忆，往溪流那边寻去。 刚转过了一个弯，李玖便看到一个靠着树哭泣的小姐，穿一身浅碧的云罗衣衫，发上的步摇随着抽泣颤颤巍巍。李玖皱眉看了一眼，还是放轻脚步走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