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四章 寒欢节 凤求凰(十二)
{五}蓦然回首 凤凰 父亲死了,《乾坤变》被歹人夺了,身为鬼谷传人的我,又有何脸面在谷中偷生苟且!从我出谷的那一刻起,我便发誓,报不了仇,纵然死在他乡,亦绝不回头。 而唯一的希望,便是荆叔叔。我知道,只有学会他的武功,我才有机会手刃段青岩。从第一次见他或已注定,埋藏心底的单纯梦想,便是伴随在他左右,执剑天涯,除恶扬善,不为名望,只为快乐,与他在一起,不知为什么,总感觉快乐。 他在世人眼中,是冷酷无情的血灾,可是我在他的身上,感觉到的不是残忍却是温暖,莫名的让我沉溺到无法自拔的温暖。所有的希冀,却从他不告而别之后,成为一个遥不可及的梦。人海茫茫,踏破铁鞋,亦寻不到他的踪迹,我想,他终究是绝情的吧。或许,我与他来说,不过是芸芸众生之中一个再平凡不过的孩子,占据于他的记忆,仅如过眼云烟般,只存在于稍纵即逝的过去。 而神是不必顾及过去的,当我一次次唯有抬头仰望才能沾及到他万分之一的光辉之时,我便明白了——神与人所隔的,不仅是永恒的时间,更有永恒的距离。所以一切的困惑全然解释通畅,离别于他而言仅如寻常,执观他人不过一副皮相,他御风而行鲜衣怒马,他神功盖世一苇渡江,这就是天人吧。他的生命中,会有无数个凌霜傲,而我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个,又何苦将自己折磨? 于是,一个不足十岁的孩子开始了漫长的流浪,从天北到江南,从岁月的这半到那端,而风雨沧桑之后,迎来的却是一场冤家路窄的死斗——或者说,是一场单方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我懂得忍辱负重,可是苦寻无果后的万念俱灰使得我失去了理智,一个九岁孩子的理智本就是吹弹可破,何况仇人在咫尺,而叔叔却在天涯。 我败了,看到段青岩将鬼谷秘术使用的如此娴熟更使我心灰意冷。对付我,他本不需这般卖力,而他所做的一切,皆不过是为了讽刺——讽刺我这个谷主的无能之子! 我懂的,我什么都懂的,正如士可杀不可辱的道理一般,死在他乡,亦绝不回头。 可是冥冥之中,一道眩迷的掌却将我与死亡生生隔开,我以为是叔叔来了,我的不懈努力,终于换得苍天垂怜!可是他不是我想见到的叔叔,他是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他将我救走,却留下了段青岩的命,因为他知道,我的仇恨,在手刃之前,绝不会平复。 我叫他大人,他授我绝世武功,助我报仇,而我的命,也从此归属于他。这是再公平不过的等价交易。我无所谓,甘愿臣服于他,因为我本就是为他所救。 我练的魔功,名为“魂引”,将魔鬼的灵魂渡入rou体,将凶狠、暴戾、残忍集结于心,将生命缩短为十年以求得一个一步登天的机会。从那时起,世间只有凤凰,再没有凌霜傲。 故而段青岩的死理所当然,因为他敌不过“魂引”之下愤怒的血掌,魂引一式“千渡之”,是他永远跨越不了的极限。 大仇得报如愿以偿,《乾坤变》亦被夺回,可是我,再也回不到从前。十年,我生命的上限。 “魂引”,激发了我所有的潜能,于是,轻功、毒术、暗杀技,凡此种种,我皆能修习至顶端,两年时间,幼稚无知的凌霜傲便蜕变成了无所不能的凤凰。只忠诚于大人的凤凰,要用最后的几年,报答大人的如海恩情! 谁是大人的敌人,谁便是我的敌人,这有错吗? 有时,我也会想,如果那时,救我于危难的不是大人,而是荆叔叔,我是不是就会有截然不同的命运了?可是我又凭什么奢求天人会给予一个平凡孩子特别的垂怜? 或许我早该知道,我的命运从他十年前绝情离开的那一刻起,便已经改变。银湖、鬼谷、春天以及所有关乎美好的念想,于我而言,早已不复存在了。 梦里怀念,我也回不到那年。 蓦然回首,我也回不到那天。 “我以为叔叔就是天上的神仙,可是我错了。”漫长的回忆,凌霜傲的情绪平静如常。 “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叔叔在哪里了?在那一片安详的桃花林,独自逍遥?” “我最后终于知道了,原来这个世上根本就没有神,神只不过是人心之中的一个幻想。血渊是我七年前偶然撞到的秘地,这里红光变幻,叔叔是否可以看到自己的死法?” 满壁红光,只是此时的天渊,反而,心如止水。 “红光本不会变,变的不过是人心。你若快乐,红光便是喜庆,你若悲伤,红光便也黯淡,你若满胸杀意,红光便是血气,你若迷惑,红光便是不安。” “傲儿,你说得对,叔叔不是神,叔叔有太多想要守护却终究守护不了的东西,有时想想,自己真的很失败。” “傲儿,七年来,我不知道你到底受了多少的苦,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没能在你身边,你怨我、恨我,我皆能理解,可是如今我在这,就不能再放任你不管。”言语平静,可是天渊的心,早已被悲伤融化。十年,就只有十年吗,天意如此弄人,如果可以用他的命做交换,那么他绝对会,贡献。 “你要管我?哈哈哈哈,笑话,你凭什么管我,临死之前终于良心发现了吗,我凤凰,不需要!”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进rou中,而凌霜傲毫无知觉。 “曙念是我的结义兄长,你是他的孩子,便是我的孩子,曾经的亏欠,我会补偿你。” “补偿?哈哈,还有必要吗,现在你就去死吧!”转瞬之间,凤凰已至天渊面前,化拳为掌,凌乱毫无套路,只是一掌一掌,全然轰击在天渊身上。 不闪不避,生生承受了十多掌,如果这样可以减轻傲儿的痛苦与怨恨,那么他欣然承受。 “爹!爹!您不能死呀,您死了寒儿怎么办!”天渊重伤倒地,寒儿跪落哭喊,父亲丝毫不还手,若不是一心求死又何来这般决绝!
“荆天渊,你为何不还手!别以为这样我就会原谅你!”凌霜傲恼怒交加,十几掌无一落空,他该心满意足,可是为什么心却莫名的痛了?就像曾经的莫名温暖一般,为何在这个男子身上,他总会有那么多的莫名不解,又总会有那么多的言不由衷。 倒在血泊之中的天渊已是无力说太多,唯有静静看着眼前的傲儿,十年了,傲儿确实成长了不少,若是未曾被黑暗洗礼,定然是个温婉的翩翩少年。可是一切终究不复往来,只愿能用自己的死,化解他的怨恨,换回他的良知,还有,让他给自我一个重新做人的机会。 最终,静静地看着他。 而这两道目光,却又让凌霜傲恼怒不已,撞入他心中的,竟又是那种莫名的温暖! 莫名的温暖,莫名的痛!这个世上,若是仔细思索,真的还会有莫名之事? 那种温暖,是一个长辈对于孩子的关爱,为了孩子健康成长,他愿收敛所有的冷情,普天之下,三十余年风云,享受过这种温暖的,除却小寒儿,便只有一个凌霜傲!十年前的不告而别,真的是绝情?只是怕一对上傲儿不舍的眼神,他便再也动不开脚,而他,本该是独行的侠。 凌霜傲慢慢跪在地上,捂住心口,如果连痛皆是一种享受,那么他还能信誓旦旦的骗自己说,已将往日所有的崇敬,全然化作了仇恨? 明明就不忍杀他,明明就舍不得杀他! 就算不复重来,却依旧心有留恋。 凌乱的血掌,不知觉间就卸去了八分力,如果连同仇恨,亦如无理取闹的矫情般,他还能继续骗自己说,已将过往所有情份抹掉,从此相逢陌路,只有杀伐再无其他?藕断尚且丝连,何况往日回忆纵然零星点点,他亦从未舍得斩断。 “傲儿,停手吧。” “我还能停手吗,我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于凤凰而言,停手等同于背叛,对给予他新生的大人的背叛!背叛,他承受不起如此触目惊心的字眼。 “路就在你眼前。”言语之间,又是两口鲜血咳出,天渊不知自己还能清醒多久,他一直强撑,只为再多看一眼,他的孩子,可是如今,已到极限,视线逐渐模糊,终究,他还是无能为力。 “爹,您别再说了!”寒儿泣不成声,突然间想起了什么,匆忙从怀中掏出一粒丹药送入父亲口中,而此,便是天转灵丹。 天宝入口,一股沁凉渡入心胸,此等珍品虽无起死回生之效,却着实缓解了天渊的痛苦。然虚弱不堪的天渊,仅凭一粒药丸,实在无力回天。 寒儿伏在天渊身边啜泣,身旁的霸绝亦微微颤抖不已,满壁红光渐失了妖娆,而那一抹黑影已摇曳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