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从孟婆婆那里下来,我感觉心情好了些,因为吹了些风,连带着头脑也清晰了不少。 我转身回眸,再往桥头看了一眼,那个满头银发的老人依旧和蔼,即便是在阴暗的地府里,也如春风般温暖。 而后,我抬头看了看幽暗的夜空,默然长叹,转身踏碎了一地流年。 这天大地大,竟然也有我不晓得何去何从的时候。 思来想去,天上不能去,地府不想回,这乾坤大地之间,便再也没有我熟悉的地方了。 烦闷良久,脑中赫然想起了一个地方,那里蔷薇盛开,万千繁花争艳,连春色都浓腻地发甜,像注满了蜜,连光阴都是粘稠的。 虽说我与灵主不甚熟稔,可祈求他收留几日,也许尚且是可以的。 来到灵界的入口处,原本还殷切的心,在这一刻,却突然又退缩了。 这里蔷薇盛开,不由地便让我想起,也是在那样一片正盛的花田里,一个穿着喜服的男子,他笑得温润如玉,眉眼清神俊朗,却跟着风消散在了月色中。 连带着我的念想,也一并散去了。 我们拜了堂,成了亲,那日却成了终生的遗憾。 ——这里也是伤心地,司竹槿便是在这没的,它会在记忆里生根发芽,不会淡去,只会越来越清晰。 因为疼痛,所以记得深刻。 我辗转,迈出的步子又收回,而后再迈出,再收回,前前后后,思虑颇多。 过了许久,天色都已然由浓转淡,然后,我懊恼,闭上眼,一狠心,强迫自己往前走去。 “浮桑。” 我刚刚鼓起勇气,往前迈了没几步,便有一个略微苍老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许久不见的思念,殷殷切切,甚是熟稔。 垂在两侧的手开始泛凉,由指尖沿着血液传到心尖上,冷得颤栗。 我不想转身,心底的某处又开始犯疼,闷得喘不过气来。 良久,她见我并未看她,便绕到我跟前来,望着我,嘴角溢出苦涩,“浮桑,你就那么不想见到娘亲吗?” 我颤了颤,身上开始发冷,那日的梦境浮现,浮浮沉沉间,指尖似乎还在微微泛着疼。 那里早已愈合,没了疤痕,就像那日,我只是真真切切做了个梦而已,做了个伤心的梦,可醒来后的疼痛,是那么的真实。 我不想去思虑它的真实性,怕得来的结果,让我心凉。 阮籍见我不说话,苍老的声音有几分嘶哑的哽咽,“浮桑,我知道你还在为那日的事情伤心,可那时是我急躁了些,没有和你说明白,你知道的,我太想你爹爹活过来了。” 她说得恳切,目光还带着感伤和自责,我不辨真假。 我垂下头,鼻尖开始酸涩,胸口也闷得难过,可脑中一直在告诫着自己,不要去想她的事情。 “我还有事,先走了。”我越过她,声音沉闷,将哽咽埋在喉间,我怕下一秒,便会哭出声来。 这个世上,任何人都可以伤害我,而我也可以置若罔闻,毕竟那些人在我心里,并不重要,无需去理会。 可他们不行,他们是我的至亲挚爱,但凡一句狠话,便能让我疼得厉害。 能伤害到我的人,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可他们完全将这个机会,发挥的淋漓尽致,毫不浪费。 阮姬挡在我面前,有些急切,“浮桑,你就这样讨厌娘亲吗?” 她那双漫着风霜的眼,有些浑浊,连溢出的泪,都有几分憔悴和疲惫。 “浮桑,我晓得你怨恨娘亲,可天下父母,哪有不爱子女的?是,我当时是利用了你,可我也是你娘亲,怎么可能让你出什么事情呢,我是真的想让我们一家团聚......” 我垂下头,不吭声,豆大的眼泪从眼眶里流出,直接砸在地上,形成两处浅浅的水痕。 阮姬拉着我的手,目光充满哀求而悲戚,“浮桑,跟娘走吧,就当娘亲求你了......” 微弯的睫毛不自觉颤了两下,一直坚定不动的心,在此刻开始动摇。 “我还有事......”我慢慢地抽出手,敛下眸子,说出的话很是不坚定。 “你来这是找灵主的吗?我可以告诉你,他已经不在了。”她说得甚是不怎么在意,像是在在嗑着寻常的家常,可那每一个字,都像千斤万斤重的石头,砸在我的心上。 我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神情有几分木然,“什么......意思?” “就是他突然便没了,我记得有好些时日了吧,一夜之间,整个灵界的花花草草全枯萎了,然后,灵主没了,灵界也荒芜成一片了。 ——没人晓得原因。”
脑袋里又想起那晚的情景,然后,那一袭白衣的青年,和某个身影重叠在了一起,那么和谐,毫无违和感。 而后,时光流转,那人明明初见,却说着熟稔的语气,说着熟稔的话,像极了故人。 头有些疼,理不清思绪,原本还算清晰的脑袋,又开始混乱不堪。 阮姬牵着我的手,缓缓往回走,“浮桑,跟娘亲走吧,你爹爹会很快醒来,然后,我们一家三口,去个没人的地方隐居,你说好不好?” 不会再有烦恼,没有帝殇,没有白炼,甚至没有南邢,没有冥王,在没人的地方,重新开始。 多么诱人的条件,所以这一刻,我的心彻底动摇了,任由她牵着我,走在淡淡的黎明中。 很快便会有新的太阳升起,然后驱散这黑夜,世间又会温暖如常。 我是这样期待的。 越过高山,越过大海,一路往北,在和天相接的地方,那里是一片白色的地方,处处是茫茫大雪和冰凌,满眼的白,白的刺眼。 雪山之巅,离天最近的地方,白日里,半山腰处白云缭绕,夜晚时分,蓝光则照满整个夜空,然后手可摘星辰。 阮姬带着我来到这片冰寒之地,所有的场景,都和那日的梦重叠在了一起,而后,她会带我去个地方,那里放着说是我爹爹的男人。 晶莹的悬棺置放在一处,有几分孤寂,棺盖上有几处斑驳暗红的血迹,我晓得,是上次留下来的。 我站在洞门前,看着那些暗红,有些恍惚,心理没由来便有些恐惧,有些排斥。 “浮桑,来。”阮姬站在冰棺前,笑着朝我招手。 我收起目光,敛眸,朝她走去,可袖中的手,却冰得厉害,也颤得厉害。 “来,把手伸出来,我们继续上次的事情,相信娘亲,不会有事的。”阮姬轻声细语,眸子温和,和天下所有的娘亲一样。 我有些恍惚,迟疑了一下,缓缓递出手来,为她那一句,你相信娘亲。我相信的是娘亲,不是阮姬。 阮姬笑得慈祥,有些晃眼,她拉过我的手,对着指尖便要划下,可千钧一发之际,我却听到了最不可能听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