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帝殇看着水里的剑,心里没由来开始一阵烦躁,莫名其妙。 他觉着青垣是可以恨他的,哪怕仅仅是厌恶,也是应该的,可却独独不可以是这般,带着些卑微,带着些小心翼翼。 初见时她目光冷然,从没有什么可以入得了那双傲视群芳的眸子,所以当时帝殇震撼了,笑了,为这份睥睨万物的傲然。 可如今,她已经不再是以前的她了,变得小心翼翼,连说句话都谨慎着,怕惹了帝殇不高兴,这些让他很厌烦。 有时候,在无数个难眠的夜里,帝殇也会想,是不是他毁了她,心里有过不舍,却没有内疚。于他而言,即便是毁了,也不过是失去了一把剑,一样宝物,遗憾是真,难过是假。 所以,他今日才会问有没有恨他,可那样毫无想法的答案却让他更加厌烦。 帝殇独自坐了一会儿后,心里只觉越来越烦躁,便索性下到溪水中,捞起青垣剑,朝溪边的碎石上挥了几剑。 霎时,青光骤闪间,碎石惊起,“哗哗”落了满地。 帝殇喘着粗气,眉宇间微微皱着,“无论我怎么对你,都不会反抗一下么?”说完,又朝着远处粗鲁地挥出几道青光,毫无章法,纯粹地发泄。 寂静的林子里,惊了一群奇禽异兽,哀嚎着四处逃窜。 带着些许妖冶红色的青剑,终于在一系列摧残之后,发出了经久的悲鸣声,异常刺耳。 帝殇只觉虎口被青垣震得发麻,嘴角一弯,一抹冷笑溢出,“呵,你也晓得难过了么?”说完,又开始肆无忌惮地发泄。 这般用法,是十分损坏剑刃的行为,所以青垣会抗议地悲鸣。 “何人在此作祟!”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愤怒,震彻整个林子。 帝殇停了手里的剑,看向那人,一袭杏色宽袍间,隐隐略带着杀气。 “原来是战神殇。”那人在看清了帝殇的面貌和他手里的那把剑时,眉眼间竟然有些冷然的笑意。 “你是什么人?”帝殇不再看他,掏出锦帕开始擦拭手中的剑,颇为不在意地随口一问。 他并不想知道这人是谁,只是在漫长的杀伐中,问别人是谁像是已经成了一种本能。 “我是此地的兽王。”他仰天大笑三声,而后唤出一把银色的剑,直指着帝殇,“你今日能落在我的地界处,果然天都在帮我。” “把青垣剑交出来,我暂且能饶你一死!” 帝殇嘴角噙着一丝冷笑,依旧缓缓地擦着剑刃,“就凭你么?”面上的讥讽之色尽显。 “你什么意思,看不起我吗?”兽王有些怒了,“青垣剑乃世间魔剑,人人得而毁之。” 帝殇冷哼一声,“少在这道貌岸然了,你们一个个都口口声声说要得了魔剑,销毁它,可哪个不晓得,不过是借口罢了,你们都想得到天下,哪怕被魔剑cao控,成疯成魔。” 兽王似是被揭开了卑劣的一面,恼羞成怒,挥剑便斩出一记银光。 帝殇仅仅是抬剑格挡了一下,就将他逼退了数丈远。 他目光冷然,杀伐之气骤显,冷笑一声,“不自量力。”说完,执了剑便掠到兽王身旁,可在离喉间尚且只有半寸时,凌厉的剑势却生生止住了。 帝殇收了青垣剑,缓缓说道,“算你走运,我今日不想杀人,快滚!”冷冽的气息溢出,让人有些发颤。 那兽王似是觉着受了屈辱,悲愤地看着他,“你以为自己有多大的本事?说来说去,也不过是靠着那把剑才成为战神罢了!” 这世上总有那么一群人,忒不会见机行事,就像此刻的兽王,功夫没几下,偏偏嘴巴又贱又毒,还一阵见血。 所以帝殇怒了,彻底怒了。 他原本是想杀了这兽王的,成王败寇,向来如此。 可他今日郁闷,为着青垣的事情,所以在要血溅的一刹那,他突然慈悲了,不是因为兽王,而是不想让青垣再饮血。 可此时,他竟觉着那时的想法甚是可笑,不过一把剑而已,没了这把还有下一把,即便毁了她,也会再有新的。 他该是凉薄的,师尊说了,养不熟,捂不热,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犹犹豫豫地兀自烦恼。 原来变了的不只是青垣,还有他,总是感觉心里若有若无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溢出来,涨得满满的,很难过。 这厮的,帝殇沉着脸,一双眸子闪着嗜血的光芒。 那厢兽王似是觉着说到了他的痛处,神情间颇为得意,“怎么,被我说中了吧,除却那把剑,你也不过是个三流角色,还以为自己......” 这厢话尚未说完,青色的剑光已然混着鲜红的液体,自那袭杏黄色穿胸而过。 而后,是长久的寂静。 帝殇嘴角噙着冷笑,缓缓抽出青垣剑,霎时间,鲜红的血喷涌而出,星星点点喷到那张眼睛瞪得大大的脸上。 “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血,从身体里喷出,溅了满身满脸的感觉怎么样?嗯?”帝殇看着他,舔了舔剑刃上的血迹,“真是劣质的血,喂了我这把宝剑,也算是看得起你了。” 说完,收了剑,转身离去。 在走出几步后,身后传来“轰”的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此时,青垣剑刃里的红光更甚,隐隐有吞噬整个剑身的趋势。 帝殇握着剑柄的手,有些紧,青垣从那双手上感觉到,他似是不怎么开心,而且应该是有些愤怒。
自和帝殇的这些时日,青垣只见过他忧郁的一面,如今日这般生气,还是第一次。 帝殇生性淡漠,无论什么事情,都激不起丝毫情绪,所以,她不晓得方才兽王是哪一句惹恼了他。 想了想,还是变出了人形。 “你怎么了?”青垣想了想,退了两步,没有和他并肩,而是跟在了身后。 帝殇沉默,不说话。 青垣也不尴尬,也不再继续问,只是跟在他身后,存在感很低。 她其实是习惯了,帝殇不想理她的时候,便一句话都不愿说,什么时候心情好些了,便像是发了慈悲一般,主动着说上两句。 着实不是她自寻轻贱,这是作为一把剑的悲哀,如果没有欢喜,尚且能有些清高的傲气,可先喜欢的那个,总是微及尘埃,卑微而小心翼翼。 况且,这是她自己选的路,没有回头的余地,只能一路往前,即便她抛却了所有的尊严,换不来对等的感情,也是没办法的。 除非到死的那日,她才是有尊严的,是自由的。 良久,帝殇顿了脚步,回过头来,眸间幽深,“你走吧,以后我不再是你的主人,你自由了。” 青垣有些愣住,瞳孔里的红色明明灭灭,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 良久,她说,“我不能。” 她不能,除非死了,由不得帝殇,由不得她自己。 但这话她没说。 帝殇有些烦躁,语气已然有些急了,“让你走,你就走,还你自由不好吗?为什么非要跟着我,去找你的白炼,他比我好千倍万倍,我现在已经厌倦了,不开心,不高兴,你知不知道!” 青垣脸上的血色尽褪,苍白着一张脸,呆呆地看着帝殇,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可许久,终是什么也没有说。 许久,她敛下眸子,有些无措,“你若是烦的时候,我不出来,要是什么时候不烦了,难过了,寂寞了,想找人说说话了,再唤我出来,一把剑,不会碍着你什么的......” 说到后面,声音已然小了下去。 帝殇突然有些不忍,语气也软了下来,“以前我以为得了剑,得了天下我会高兴,可现在并不是那么一回事,所以,你走吧,在我手里的话,最后只会毁了你......” 他耐心劝导着,可青垣就是垂着头,双手攥着两侧的衣襟,不说话。 最后,帝殇无奈,“算了不管了,我先走了,就在这里分别吧,你也走。”说完转了身就走。 青垣跟在他身后,低着头,不做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