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就凭这些,我们就不能在一起么?”我冷笑,透过缭绕的香雾,直视他,“如果我说不呢?” 手还被那只微凉的手握着,你说过,不会放开,所以我信了。 我信了。 上方的人顿了一下,缓缓走下台阶,“你宁愿放弃这世袭的位子,也要她吗?” 他目光幽深,有血脉的始然,却没有丝毫长者的慈爱,“你要想清楚,他爹是世间最邪恶的魔,她继承了血脉,也是如此,所以——” “即使和整个天界为敌,你也愿意吗?” 南邢的手不自觉的紧了紧,眼神颇为坚定,“我说过,不会放开她的手。” 两个人就这般对视着,沉默不语,这是属于父子之间的战争。 良久,“你将她私自放出来,又私藏起来,便已是大罪,现在依旧是执迷不悟,神难救你。” 南邢冷然一笑,“我不要神来救我,即便是堕落,是沦陷,是万层地狱,我也去定了,神难渡我,我便不要救赎。” 我垂眸,静默着不说话,只要他还牵着我的手,只要他还愿意在黑暗中,给我指引光明的方向,我便一路跟着他。 纵然前方是丛生的荆棘,纵然我们会遍体鳞伤,只要他还牵着我的手,只要我还有力气。 我都跟。 元始天尊静静地看着我们,忽然笑了,他即便是在笑的时候,都是淡淡的,似乎只是因为此刻他该笑,而不是因为他想笑。 “我不信,不信你们的感情,所以证明一番吧,用我的方式。”他双手负于身后。 “你猜,若是你和南邢,只是毫不知情的凡人,而他在凡间已然有了命定之人,还会欢喜你吗?” 他看着我,眼里幽幽而深远,“我想赌一把,赌你们的感情,能不能经得起命运。” “若是你赌输了,那么不堪一击的情爱,不要也罢。” “好,我与你赌,赌我和他的情爱。” 我看着南邢,垂下眸子笑了笑,“你可不要让我失望,不然......以后便见不到我了。” 他也笑了笑,眉眼下的一片青影里,有些倦怠,可却不显落魄,“你对我的记忆,可能只有这短短的几月,而我,却有好多年,好多年啊。” 语气缓缓,思量久远。 “我自懂事以来,便不能日日有母后陪伴,所以她便送了我一只小灵兽,陪着我。我太孤单了,这灵兽便是我的全部,可是那日,它却走丢了。 我找了好几日,都没找到,心里伤心的紧,后来不晓得为何,便走到了帝煞阁,那是天家禁地。 我本来有些害怕,是想回去的,可却隐隐地听见,阁里有小灵兽的声音,后来,便找到了你。 你将它还给了我,隔着厚重的符门。 它受了些伤,没有你,可能早就死了。” 他说了很多,眼里尽是回忆的美好,“那时候,我便想,你一个人在那里呆着,一定和我一样孤独,等我有能力了,便将你救出那个牢笼。可谁想——” 他看了看我,眼里有些歉意,“出了那个牢笼,又把你带进了这个。” 我释然地笑了笑,撇了撇嘴,“谁会不记得啊,我那时好不容易,得了个能陪我的,结果被他主人要了回去,还为此伤心了好几日呢。” “不过没关系,”脸上有风拂过,甚是温暖,“即便是牢笼,但有你就好。” 直到此刻,我方才明白,锁住我的,不是天,不是南邢,是我自己而已。 因为情已不知何起。 耳畔佛铃响起,伴着隐隐诵经的箴言,万千参悟的梵唱中,伴着转世的光芒。 超度。重生。 以凡人之躯。 再睁开眼来,我是北帝城的桑姑娘,他是北帝侯南邢,我依旧是我,而他已然有了命定之人,凤初。 耀眼的光芒再次骤闪,不是转世,也不是重生,这次是赌败后的结局。 耳畔是泠泠的水声,清冽间甚是清晰。 浓烈的月光洒在大地上,许久之后,林子依旧是林子,月光依旧是月光,浓烈的,也依旧浓烈。 那些画面已经不再。 仿若是沉沉睡去之后的黄梁一梦,一阵风吹来,那些破碎的,不完整的,全部散去。 我呆呆地低下头,看着一双纤细的手,似乎只剩下一双手,原本那只紧握的,骨骼分明的,已然不在了。 眼里溢满泪水,控制不住的。 原来,我和南邢,早已纠缠了这么久,只是,他在那场赌局中,先放开了我的手,不堪一击的情爱,失败的彻底。 如果,一开始的纠缠,便注定这般伤人的结局,我不会可笑地去证明,一切胜得过天命。 月亮高高地挂在夜空中,位置不曾变过分毫,甚至是天上的云,依旧是来时的模样。 我隐隐觉察了,这里不太对劲,可又说不好是哪里不对劲,眼里现在酸涩的要命,脑中还因为方才的事情,根本无法去想别的事情。 周围除了泠泠的水声,便再无其他。 而后,场景再次转换,又开始上演着过去的事情,一遍又一遍,从开始到结束,从结束再到下一个开始。 那些伤心的记忆,一次又一次,被揭开了疤痕,似被万剑穿过胸膛,闷疼地死去一回又一回。 我心伤的难受,待间隔的停歇,只想逃。 越过幽深的树林,迎着月光往前,一次又一次,像一场血腥的猎杀,又回到了原点。 我喘着粗气,站在皎洁的月色下,平静的树林里,依旧只有泠泠的水声,深远而空灵。 “啊——”我喘着粗气,颓然倒地,有些绝望地冲着林子大叫。原本以为,会惊起许多沉睡的鸟儿,可此刻,除了诡异的回声,什么都没有。 “没用的......”一个空灵的声音自身旁响起,幽幽的,有些忧郁。 “谁?”我瞪大眼睛,警觉地环视四周,喘着粗气,额间已然布满密密麻麻的汗珠。 “我在这,你后面......”声音依旧忧郁。 我回过身来,那人直直地站着着,飘飘然如鬼魅般骇人。 “啊——”我惊叫一声,往后退了几步,“你是人是鬼啊,突然就出现在人背后,想吓死鬼啊......”
我抬起手来,顺了顺胸口的闷气,这才好好打量起她来。 她穿着一身藕色的罗裙,娟秀的面容略显苍白,在月光的映衬下,散发出阴柔的气息来,颇有些鬼的味道。 “我已经在这里好几百年了,从没有出去过,进来就出不去了......”她依旧是幽幽的语气,听不出情绪。 有如在寂静的夜晚里,平静的湖面突然落进了一滴水,“啪——”,片刻空灵,片刻幽远,而后晕开了经久不散的涟漪。 她在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都是在看着我的,可那双瞳仁里,却空得厉害,仿若在透过我,看着别处。 我避开她直直的眼神,干笑两声,“你......你和我说话的时候,可以无视我一些,啊哈哈......就当我不存在......” 她直勾勾的眼神,着实让我头皮一阵发麻。 “啊,对不起,让你困扰了吧?因为我并没有心,所以这个状态已经持续了很久了,是不是吓到你了?” 声音依旧空灵幽远,可她明显的,心情有些低落。 我有些愣住,没有......心......是什么意思?是生来便没有么?这些话,并没有问出口。 “对了,”我干咳两声,企图转移话题,“这里是什么地方,为什么......过一段时间,我便会重演一次自己过去了很久的事情?” 她看着我,苍白的脸上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这里是无极之地,是个时间混乱的地方——永远不会有升起的太阳,永远不会被光明驱散的黑夜,一遍又一遍,时光倒流后静止,一切重新来过,再倒流,逃不开过去的枷锁......” 空寂的声音,空寂的夜晚,阴森森间有些冷意。 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脑中空白一片,“怎么才能出去?”我不死心,存了一些侥幸。 “没用的,我们在时辰错位的夹层里,除非这里的时辰,和外面的时辰完全吻合了,这层空间,才会消失。” 没有丝毫的情绪,没有丝毫的波澜,仿似出不去的只有我,没有她,俨然一副旁观者的面孔。 我不自觉并起两指,下意识摩挲着下巴,良久,沉吟道,“若是我们在下次循环时,改变一些过去的事情,在进这片空间前,便止住脚步......” 她微垂着眼,打断我的话,幽幽说道,“不行的,那样的话,你便不会进来,既是你未曾进过这里,又怎么会改变过去的事情呢?过去没变,你便还是会在这里,是注定的。” ——“这种循环相悖的事情,是不行的。” 我有些颓然,难道要一辈子被困在这里了吗? 虽说我很是感谢,这里让我晓得了那些已然忘记的事情,可若是,晓得这些事情的代价,是永远回不去的话,我宁愿不晓得,而且还只会徒惹心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