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东风回首尽成非
两个月后,萧逸和洛尘从建康往长安而去, 一路上,到处都是战争的疮痍和往东南而逃的流民。越往西北而去,情况越为糟糕,洛尘的神色亦愈加沉重。 听闻,慕容冲在长安城外围城日久,城中乏粮,以致于出现人吃人的惨剧。 听闻,秦帝苻坚迁怒于鲜卑族,诛杀了长安城内诸多慕容族人,并下令捕杀所有鲜卑人。 又行了数日,洛尘和萧逸从一些刚从长安城逃出的流民口中得知苻坚受了重伤。洛尘心里一急,抓住一人问:“你们确定那是皇上?你们如何晓得那便是他?” 那人带着诧异的神色看了洛尘一瞬,道:“全长安城的百姓都知道那是苻坚,他那双紫眸岂是别人冒充得了的?” 旁边另一人接话道:“虽然因为他的冒失,致使我们秦国遭此大难,可皇上他确实是英雄,我亲眼看到他身中数箭,血流满身,却依旧站在城墙上督战。” 另一人也愤愤道:“都怪那个小白脸慕容冲,就是因为慕容姐弟在秦宫秽乱,才蒙蔽圣心,致使秦国落败。” 接下来的话题便是慕容姐弟如何秽乱后宫的言论。甚至有人说苻坚有龙阳之癖,不但收了慕容旖旎,连慕容冲也收了。 洛尘再也听不下去,忙起身离开。萧逸跟上她。 走了很久,洛尘才停下脚步,有些难过地说:“他们说的不是真的,皇上他不是的。” 萧逸说:“我知道。” . . 长安城外五将山。 满身是伤的苻坚躺在一棵大树下,身上旧伤叠加着新伤,满脸胡渣,连发冠也有些乱。 他在半梦半醒间,只觉得全身没有一处是不痛的。却又依稀梦到了从前,梦到他和景略把酒言欢,满腔豪情的指点江山。景略说:“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他爽朗大笑:“信君如信我,终我一生,定不相负。”又依稀看到了那个眸似寒星、宛如白梅的女子,她看着他浅浅一笑,宛如幽昙初绽,刹那间照亮了他的世界。 可是,他们都走了,景略走了,洛尘也走了…… “陛下,陛下……”耳畔一连串焦略的呼唤声唤醒了他。 他有些恍惚的看着眼前那张同样憔悴的脸,是他的贴身侍卫周平。周平说:“陛下,姚苌带人包围了五将山。 他强撑着身子坐起来,看了一眼誓死护卫着他的那些侍卫们。 所有人身上都带着伤,却依旧以刚毅信赖的目光看着他们的君主。 可是他知道,他已到了末路。 难道,他真的要死在姚苌那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手上? . . 姚苌带领大军很顺利的上了五将山,居然没有遇到任何抵抗。却因为太过顺利,姚苌心中忐忑,越发谨慎起来。 半山腰处,那人巍巍然坐在大石上,虽然满身是伤,看上去甚是狼狈,却丝毫不减帝王之威。 看到他,姚苌习惯性的便要弯身下跪,幸亏身旁的大将吴忠拉了他一把,姚苌才猛然意识到,苻坚他已是自己的手下败将,而不再是那个他要日日顶礼膜拜的至尊君王。想到此,姚苌假咳一声,提高音量道:“苻坚,你已是阶下之囚,还不束手就擒?” 苻坚冷笑一声,淡淡道:“好啊,你过来擒了朕。” 他身旁的侍卫长周平握了握手里的剑,满眼鄙视和愤恨的盯着姚苌,还有另外的十几名侍卫,虽然身上都挂了伤,却个个宛如蓄势待发的猛兽。姚苌以及姚苌身后的大军竟是谁也未敢轻举妄动。 姚苌又抬手掩嘴咳了一声道:“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本将军饶你不死,但是你要交出传国玉玺。” 苻坚倒是笑了:“情分?景茂所谓的情分是指当初朕救你性命的情分,还是后来朕待你如兄如友的情分?” 姚苌因为苻坚的话略有尴尬,却又恼羞成怒:“你待我如兄如友?在你眼里怕是只有王景略才配做你的兄弟和朋友吧?” 苻坚冷冷讥嘲道:“哼,你也配跟景略比?” “你……”姚苌的脸气成了紫红色。 “将军,跟他费什么话?”吴忠道。 姚苌挥挥手,后面的将士围过来与苻坚周围的的侍卫兵戈相交。 苻坚侍卫的人数虽少,却都是百里挑一的高手,姚苌手下那么多的人居然接近不了苻坚。 鼻端是浓重的血腥味,耳畔是阵阵厮杀声、刀剑声……渐渐的,这些似乎都淡远了,苻坚抬头看向远处:他这一生,有过一统山河的雄心壮志,曾血战沙场、曾坐拥朝堂。也有过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的柔情蜜意,他曾那样深的爱过一个女子,爱到不知到底该将她如何是好。罢了,这一生,虽然壮志未酬,虽然终是没有得到过她,可他苻坚无愧于天地、无愧于百姓,生亦何欢?死亦何惧?
时也?命也?是非成败,转头尽是空…… 深山夕照,夕阳似血,英雄碧血尽染夕阳…… . . 洛尘和萧逸到达长安时,长安城已破。慕容冲自立为帝,以长安城为都建立西燕。 只是,长安城一片破败、到处是战火残留的痕迹和流离失所的饥民,丝毫没有新国新都的兴盛气象。 洛尘和萧逸沉默地走到萧条的大街上,两人都未说话,却很有默契的朝明府而去。 王景略逝世、洛尘离开之后,苻坚并未将明府赐予别人。五年前洛尘派人将莲心接到了逸园,只留下几个老仆看守明府。 曾经显赫一时的明府亦未逃脱被战火洗劫的命运,空寂的庭院里野草丛生、一片狼藉。洛尘和萧逸在下人的住房里找到了病重的老管家。 老管家说,长安城被围困时到处闹饥荒,饥饿的百姓闯进明府将府邸抢劫一空。皇上逃出长安城后,长安很快便被西燕皇帝慕容冲攻破了。 洛尘问:“那皇后、阿宝她们可是随皇上一起出城了?” 老管家浑浊的眼睛看向洛尘,许久才道:“莫非娘子还不知晓?” “知晓什么?” 老管家叹息一声:“皇上驾崩了,是被姚苌那个狗贼所害。消息传来后,皇宫里的皇后、刘妃以及两位公主皆自缢身亡。” 洛尘如遭重击,坐在椅子上的身子软了一下。 萧逸伸手握住她的手,沉思一瞬后,道:“我觉得阿宝不像是会自杀身亡的人。” 洛尘眼中升起了一丝希望,反握住萧逸的手,像是找到救命稻草一般,急忙道:“对,你说的对,阿宝那么聪明,身手又好,她不会死的,是不是?” 萧逸看她问得这般急切,分明是还不放心。却也未回答她,饭都是回头又问管家:“皇后、公主自缢,这是何时发生之事。” 管家道:“三天前。” 萧逸这才对洛尘说:“尸体也许还在宫里,今晚我们进宫看看。” “去确认尸体?” “嗯。” 洛尘既期待又有些紧张,脸色依旧苍白的厉害。萧逸知道她是在为苻坚的死难过,却也不知如何劝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