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三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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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邱元甫早早就候在平水道头的值班室,同来的还有曾正宜、赵永科、郑明伦,陈传桂,他们都焦急地等侍着林秉康和张连治搭乘的快艇返回,“八仙”中只有黄德标因溪水袭城下江断航,尚被困在海边昌安县的老家中。 往常天黑后,若无货船装卸作业,平水道头只是亮着三两盏路灯,显得昏暗冷清。而今晚则灯火通明,只是道头前的趸船边并无货轮靠泊,也没见到个拉板车甲哥的身影,不过倒有那么二、三十位身着夏式制服的男子,他们三五成群的站在岸边闲聊,从上衣佩戴的徽章可以看出,分别是长宁和泰安两公司的职员,这些人应当是随大老板来接林经理和张董返航。 “看到快艇了。”眼尖的一个年轻职员喊了声,旁人朝他手指的西头方向看去,在江心岛的北侧水面上有光晕在晃动,这是船上的灯火映荡在波浪上形成的。 很快,呜、呜……船上的气笛声把坐在值班室里的邱元甫等人都招喚到趸船上来。快艇靠泊顺当,水手麻利地系好船缆,林秉康和“佬拿”卞存信一左一右搀扶着张连治落船,众人上前嘘寒问暖。邱元甫趁便对身后的程秘书吩咐:“过会儿,让我的Ford(福特)送林经理到梅亭医院,我和曾经理用Chevrolet,先送张董和赵董事长回家再到公司,郑董事长和陈经理……”“他俩来时带着Jeep(吉普)……”“那回去还坐Jeep,其余人由你带回公司,准备开夜会。” 车辆安排停当,他转对林秉康说道:“今天本该在‘荷园’为你俩返城洗尘接风,可天黑后曾太太从梅亭医院打来好几个电话,说是你太太担心溪水刚退,怕你乘的快艇天暗又搁到江边浅滩,话是这么讲,其实心里想让你早点过去……”“到了医院,别火烧火燎地急着抱男仔,我在溪口找高人给你和你的男仔和过生辰八字,讲月内你父子俩不宜相近……”张连治的好意提醒似乎正中邱元甫的下怀,他马上接过话茬:“高人卦辞当是金科玉律,到医院让亲家妗抱起男仔,你就隔着病房玻璃门先看上几眼过过瘾,等办满月酒再抱到我等伯公、叔公面前要红纸包吧。”邱元甫怕有不妥又讨教张连治:“连叔,你看这样做可行?”“邱局长金口玉言,秉康,你就按邱局长说的做。” 这行人边说边走出道头来到马路边,这里已经停放着三辆车,曾正宜打开前头Ford的后车门,一番谦让后,林秉康上了车并与众人挥手道别。 待到Chevrolet把张连治和赵永科送回家,又载着邱元甫和曾正宜返回长宁公司的时候,林秉康乘坐的Ford也已经驶过万寿桥,左转上坡后,就到梅亭医院跟前了。 曾太太笑盈盈地迎上前:“林经理,你家公子天庭饱满,地阁方圆,高鼻梁大耳朵,贵人福相阿,恭喜啦!”“多谢多谢,这几****被溪水困在上路,幸好你和曾经理照顾,一家老幼方得平安……”“举手之劳,这是我俩应分的事。”说话间,俩人来到楼上病房前。 “刚才邱局长来电话,说是你连叔千叮咛万嘱咐只能让你隔着玻璃门看你的公子,所以……”“在平水道头,连叔就告诫我月内不要亲近男仔,因为我俩八字相冲……”“那你就站在门口,我让亲家妗抱小孩来。” 曾太太说罢进入病房,顺手拉开玻璃门后的布帘。套房里便一目了然,外间靠墙有张小床,房中间的桌面上摆放着碗筷等日用品,里外间由四五尺高的玻璃拉门隔开。透过两扇玻璃门,林秉康看到自己的“厝俚”正坐在里间临窗处的大床上给怀中的婴儿喂奶,旁边站着亲家妗和另外一个二、三十岁的女界,此人想必是新来的奶妈。曾太太开门进屋和拉开布帘的响动让林秉康“厝俚”抬头往门口望去,瞬间俩人对视,眼神中自然而然地流露出喜悦和思念的韵味,床上的林太太似乎还闪现出些许淡淡的忧愁…… 好在亲家妗很快俯下身子,把婴儿从他母亲的怀中抱了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到玻璃门后。林秉康隔门看去:男仔嘴角微翘露出甜甜的笑容,曾太太对面相的描述还算贴切,只是娃儿喝饱奶后闭目沉睡,看不到眼睛的模样。 站在亲家妗身旁的奶妈双手接过婴儿,曾太太打开玻璃门让亲家妗走到房外,林秉康笑呵呵地对她说道:“再苦一‘铺(方言:晚上)’吧,回头跟你伊姐说,这两天连叔和永叔家的几个‘赚吃’都来咱们家的旧厝清洗地板淤泥,整理家什。这样,最迟明天傍晚,我就会来接你们回去,一家人又可以住在……”“晌午听曾太太太说,亲家公今天已经搬到城里新厝住……”永惠“厝俚”的话让林秉康感到意外:“就他一人住进去?”“听说有二舅公陪着。”“五十多岁的酒鬼还能关照七十来岁的老人,我现在就进城去看看。”林秉康正急着要往外走,想起什么又回头对亲家妗讲:“永惠原本昨天随船去台员,现在改到下礼拜三起身,你回家后也该送送他。”“老夫老妻,有什么好送,这儿的事还正忙着呢。”俩人说话间,曾太太也来到走廊边,她接过话茬:“林经理要进城,那就赶紧走。长宁公司今晚来了那么多人,你仨闺女傍晚就接到青田会馆楼上客房住,由你家使女唤俤陪着,还留了间房给你用。不过要记住,明晨吃饭前在楼下大厅等我,让护士给你抽些血做个检验,别忘了。”说罢要送林秉康下楼,林秉康执意不让送行便快步离去。 也就一刻钟的时间,Ford就停在了教堂西门边的空地上。晚上过了八点半,不单进出教堂的基督徒少了,就连中正街上的行人和车辆也稀疏了不少,所以,路虽窄Ford却能畅通无阻,只是过了荤教堂也只有依土拉的黄包车才能穿坊过巷。 林秉康落车径向玉井巷奔去,他来到自家的新厝,急步上了台阶,抬手正要敲打门钹,门楼下的夜灯突然间亮起来,院内也传出了脚步声。开门的是水官,跟在他身后的二舅惊讶地说道:“刚接到曾太太的电话,说你要进城,我赶紧把已经睡了半宿的水官叫起,这不刚亮灯开了门,你就不声不响地站在……” “我爹也睡啦?”“还没呢,睡新床难入眠……”“不会吧,他年轻时走南闯北,船靠道头什么样的床没睡过,您老有听他说过失过眠吗。” “别提老皇历啦,那时睡的全是‘铺板(方言:当地用杉木拼接的床板)’,可今天却让他躺在蕃仔哥做的弹簧床……”“我家十年前就没人再睡‘铺板’了,都改用‘藤床桄(方言:时下用南洋藤桄在木框上的藤床)’,就连我外婆、大舅和您老的家中,这些年我都没少送过吧。要知道这藤也是由南洋花美金买来的,还蕃仔哥的床睡不觉。” “南洋客哪能算得上蕃仔哥,不就是吕顺、柔弗、爪洼国……”“变国号啦。”“老远的讲不清,就从唐太宗算到康熙爷,这千把年,年年朝贡,岁岁……”“八国联军打进京城街,这些个岛国全换主了,现在给新主请安要搭飞机去西洋。”“不提平民百姓,就他们什么国王总督的,哪个祖上不是咱们南漳泉的人氏……”“早就翻脸不认祖,把赵、钱、孙、李的百家姓抛到海底去了,都改叫阿奇密、基齐坦、马珂斯……”“什么不好叫,叫什么‘鸭吃米’、‘鸡洗汤’、‘马去死’……”“经您老这么叫,好端端的总统也要被你喊下台啰。”跟在后边的小工头已经笑得直不起腰来,林秉康转身对他吩咐道:“水官,明天叫两、三个人去旧厝,把我爹现下睡的‘藤床桄’先搬进来。还有,你现在就去荤教堂西门口,带司机去‘味和’吃碗点心。”说笑间,娘舅带着外甥来到西园小洋楼。 “回来啦。”林秉康的父亲坐在花厅沙发上,见儿子进门先开了腔。“天黑后,快艇到了平水道头。”林秉康站着回话,并给他爹换了杯热茶。 “坐下说,”娘舅疼外甥:“天光到天暗,不是船就是车,明天来看你爹也来得及。”二舅边说边拉着外甥和他一齐坐在双人沙发上。“明天城外还有一摊事要忙,早晨有几个人会来整理房间,凉晒被褥,打扫庭院,说好傍晚把她母子俩接回旧厝住。” “见到你仔啦?”林秉康他爹问道。“只在病房隔着玻璃门看了眼,连叔担心我和儿子八字有冲,交待要等满月后才可亲近小孩。”儿子照实回答。 “这就对啰,即便不提生辰八字,就你前些天在上路办的那些晦气活,又患过寒症,身上不干不净的。小孩出世还不到一个礼拜,怎受得了附在你身上的脏气。”老人端起杯子喝了口儿子刚泡的热茶,继续说道:“你小的时候,在祠堂背过‘林氏控鹤族命字歌’,没忘吧?” “怎能忘,不就:汝以文彦孔,继世德惟昌。永思宗有本,廷士达邦光。从信熙朝宪,敦崇秉懋良。志而承佑启,允克祚恒长。”儿子张口背诵,只字不漏。 “你属‘秉’排行,接下来是‘懋’辈,我给长孙起名‘慎’字,可好?”“‘懋慎’,真心待人,谨慎行事……”“好听,喊起来也顺口,”二舅终于耐不住了,他打断姐夫和外甥的对话:“难得添丁,加个小名,命硬些,叫‘橄榄核’……”“那就不必了,儿孙自有儿孙福,听天由命吧。”姐夫封了小舅子的口。 楼外的灯光忽然间亮了许多,是水官领着福森进园来,跟在后边的是“味和”店的俩伙计,手上各提着装有点心的篮子,水官带他俩朝六柱亭走去,福森则进到花厅。 “伯公等七叔到了家,这才放下心来。”福森一句话当是问候本家俩长辈。“秉康常年在外奔波,我也习惯了。只是这次替曾经理去上路,办的是翻船死人的事,又被溪水困在山里,还受了风寒……”“所以,我送来太平麵,一是给七叔过运,二则伯公添了长孙,理应庆贺。”福森没忘坐在林秉康身边的他二舅:“溪水退后,二舅公又在这儿忙起来啦,我让伙计带了点竹叶青……”“还是福森念着我……”“夜深了,少喝点。”姐夫发话,福森忙打圆场:“不多,就二两。”说着扶起坐在沙发上的伯公,一行人跟在他老人家身后往六柱亭走去。
林秉康心里还惦挂着仨闺女,吃了三两口便放下筷子。“怎么,连自家‘味和’店的点心都不合你的口味。”二两竹叶青已有过半入肚的二舅有些疑惑。“他心里还想他的闺女,那就早点出城。”“还是当爹的懂得儿子心事。”二舅借着酒兴捧起自己的姐夫。 “你陪我爹住在这儿,少喝酒。早晨去‘荷园’洗汤,过了五月节晌午日头大了,不要往外走,就在店里吃焖麵,傍晚直接坐车去‘味和’,在福森那儿吃了晚饭再回来,不想去店里,叫伙计把饭菜送到家……”“我托姐夫的福,整天只管洗汤吃馆店,外加二两竹叶青……” “福森,就按我二舅说的,一天就二两酒……”外甥耽心二舅喝酒误事,可二舅还没真糊涂:“二两是竹叶青,换老酒至少得两斤。”“平日里只要你自己受得起,多喝一斤半斤也就罢了,可再过二十天,一大家人就要搬到这儿住,别忘了这正事。所以,这几日得叫水官抓紧……”林秉康离开前没忘督促这爱喝酒的二舅。 “经你这么一说,我倒记起来,昨天下午,溪水虽然退了,但秉文和瑞瑛的学校都还没复课,姐弟俩结伴骑脚踏车来这里,看到正屋前后三、四个天井和西园假山边水池都积满污泥。秉文就问水官,新装的洋马桶和洗汤缸流出来的脏水排到哪里?水官说直接到地沟,不过这两样物件没开始用。秉文听后讲,如果用了,那满天井和假山边就全是……”“不要说是做溪水,”林秉康怕二舅下边的话会坏了老爹的胃口,赶忙跳过那些个脏字替他往下说:“接下来六月天‘落拨厉雨(方言:单指夏日的暴雨’),不单天井和假山边,还会渗到井里,那只好叫依土出城去江边拉水……”“如果漫到巷道……”二舅没醉,还提出新问题。“那就犯众怒啰,巷口观音庙外墙上还嵌着光绪年间本地民居公约:火烛小心防意外,守瑾门户免遭劫,污水秽气禁漫溢……”这对平日里没大没小的外甥和娘舅,这时在略显严厉的老爹和姐夫面前,听不到他俩胡言乱语的调侃,倒显得有点珠联璧合的架式。 “昨晚,瑞瑛和秉文回城南对我说了,要在离水井远点的假山边挖个污水池,把小搂排水沟接到池里。”老人见夜色已深,即来了个总结性发言:“而且,瑞瑛已请她在建筑高专的同学画出污水池施工的图纸,过两天就送来,到时再买些洋灰(现称:水泥)砖石,叫水官砌去,就好了。” 林秉康听完父亲的话后,再次嘱托二舅要照顾好老爹,并交待坐在旁边的福森每天都得抽空来看看伯公,说罢起身对父亲说道:“爹,我先走了”“夜深了路上黑,叫车夫开慢点。”“晓得。”说完转身走下六柱亭,由福森送至荤教堂路边,上了Ford往城外驶去。 当车子经过长宁公司大楼外的街上时,林秉康看到楼上还亮着灯光,他便要司机停车,说要上楼对邱局长和曾经理道个谢,再自己步行回家。可司机执意不让他落车,说是邱局长早有指示,要送林经理到家后,空车才能回长宁公司,说罢加大油门奔向青田会馆。 到了会馆楼上,见仨闺女早已入睡,劳顿一天的林秉康草草洗漱后走进客房,很快房里就就传出深沉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