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一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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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高脚屋二楼的走廊往江中望去,远处一艘快艇正顺流而下朝上坪驶来。 昨天是初九,看上去江水虽然还浑浊,但是水位和流速已接近常日,老万估算溪水消退的天数倒是蛮准。午后,溪口站长接到长宁公司曾经理来电,指派他即刻随停泊在道头的快艇开往延津,明晨把初四“顺远”从延津出发到发生撞滩事故前,凡有靠泊过站点的站长包括延津调度室主任随船带来省城;并反复交待快艇要先靠上坪,记住亲自上岸向林经理转告八个字:初五巳时母子平安,后再约请他明晨与张董同乘快艇返程。所以,下午三、四点钟当快艇经停上坪时,林秉康已晓得自家“厝俚”给他生了个男孩,在旁的“拾仔姆”等人闻知皆同声道喜。 此时,快艇已靠近斜坡道,老万和蔡仔做好接缆的准备。溪口副站长和交通局俩文员也早早地等在溪畔,他仨人双手各提着一摞粗纸,因为溪水刚退走,岸边坑坑洼洼还湿得很,所以不敢放在地上,怕糟蹋了甲长送的礼品。要知道省城只有中产阶级以上的家庭才能用上如此上乘的粗纸,带着回去让人瞧见还蛮有面子。而且,看过去副站长右手上的那摞似乎更厚重些,也许是录事簿夹藏在中间的缘故。好在前两、三天,林秉康已经给老万等人尤其是“拾仔姆”讲明,不得在这哥仨面前提起录事簿的去向,这样副站长行事当然更方便了。 “咱们也该下楼了。”听到窗外传来快艇的汽笛声,已经换上香云纱夏服的林秉康对站在身旁的“拾仔姆”俩公婆说道,真要离开这幢让自己与世隔绝数日的高脚屋,他心中似乎又生出依依不舍的情绪,再次环顾四周后便领头向楼梯口走去。 快艇已稳稳当当地停靠在岸边,船上下来俩水手站在跳板两侧,延津站长和调度室主任也落船与交通局俩文员及溪口副站长静候在一旁,必恭必敬地等着老板登艇,另外三、五个小站的站长和老万忙着把那哥仨手中提着的粗纸传递到舱里,只是没见到蔡仔的影子。林秉康出了楼,却被眼前的一幕惊呆而停住脚:只见前几天抬滑竿的五、六个脚夫正被“拾仔姆”使唤着从楼板底搬出几挑干稻草,铺盖在从楼梯口到跳板前坑坑洼洼的路面上。 “别看只有一、两百步路,要是打泥泞上踩过去,不把你的皮鞋底湿个透,那才怪呢。”跟在身后的“拾仔姆”赶忙开腔说道。林秉康在长宁、永吉和平水三公司成立的大会上走的是红地毯,但那是庆典的作派,个人踩在上面并无别样的感受,可眼前虽说只是用山村里随处可见的稻草铺就的小道,却让他欲行又止。 “刚铺上还能把坑洼里的泥水压在下边,隔久了会渗到面上。”“拾仔姆”边催促林秉康往前走,边转身朝楼板底喊道:“蔡仔,你哥仨先把担子送到艇上放好吧。”“怎么,又从哪儿来了个‘哥仨’?”林秉康正惊讶着,说时迟,那时快,只见蔡仔领头挑着一对挤满大公鸡的竹笼,后边跟着俩小伙子,每人肩膀上都挑着担贴有红纸的箩筐,看上去并不重,仨人健步如飞地往船头奔去。“跟在蔡仔后边的是我的儿子,最后那个是老万的男仔。”“拾仔姆”边说边陪着林秉康往斜坡道走去:“你‘厝俚’生个男孩,我、老万还有蔡仔和你当爹的是同时听到喜讯,山里的规例理当有喜同贺,三家都养着鸡,凑足十只公鸡,取个十全吉‘方言中“鸡”与“吉谐音”’利。另外庄上几个见过你的女界,昨晚连夜蒸了三笼包和三屉糕,天亮又捡得三拾粒鲜鸭蛋,说是要应上‘包哥生太平(方言中“糕”与“哥”,“三”与“生”谐音,鸭蛋专指太平)’的寓意。老万男仔挑的是鲤鱼,这哥仨昨天傍晚在溪边张网,今晨居然收得六条,六六大顺,这是天意。老万十五、六岁就随木帆船在东溪当纤工,学得‘绑鱼(东溪一绝,把草索穿过鱼鼻和唇口再扎在鱼尾屁眼处,收紧后让鱼成弓形状,俗称弓鱼,可使之多存活三、五天)’绝技,他随你去省城会审,有他在船上关照这六条鱼,明天送到你府上,保定还活蹦乱跳呢。只是要记住,你‘厝俚’月中不能吃鱼,这鲤鱼不用咸不加老酒与当归、黄芪或配以‘瓜瓤(方言:指丝瓜络)、‘金针(方言:指黄花菜)’放入清水中熬汤,叫你家奶妈喝了多出奶,你仔吃了鲤鱼奶,长大笃定跳龙门……”“拾仔姆”话未说完,俩人已走到跳板前。 “我不会忘记你们的心意,多谢各位了。”林秉康双手合十面对“拾仔姆”挚诚地讲道,此刻他再也想不出更多的话来表达自己心中的感激之情,故而赶紧转身直视延津站长,定了定神开口说来:“溪水过后,各站点道头都要抓紧做好复航接船的准备。”林秉康环视围在身旁的几个大小站长问道:“你们都是名噪一方的埠头主,今日都奉命去往省城,走前站里的事务有否安排停当?”“已做安排。”边上的这些人七嘴八舌地应答。“老万随船离开,只剩下蔡礼成,白天靠他清理楼前屋后的环境,还可凑合地干,夜间既要守楼值夜还得盯紧溪边‘顺远’……”林秉康说到这儿忽然看到交通局俩文员正凑拢在一快摆弄着相机给现场拍照,似乎是临时起意即对他俩说道:“叫蔡仔领你们上‘顺远’,溪水过后再给左右舷,上下甲板、驾驶室、机舱、船长室补拍些照片。”“好嘞。”俩文员应声随蔡仔登上“顺远”轮,老万和“拾仔姆”的俩男仔也跟着上船看闹热去。 “咱们接着说,刚才讲这儿只留蔡礼成太孤单了……”“叫我的男仔陪他几天。”老万是耽心去不成省城,所以,急忙表态,来个举贤不避亲。“就刚才跟着跑上船的男孩,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吧……”“十五啦,只是个头矮了点。”“不行、不行,夜晚黑灯瞎火,溪边若有个风吹草动的事,俩毛孩哪敢下楼来。”林秉康说的是实在话。 “那就请‘拾仔姆’丈夫再帮忙照看几天……”“这个忙帮不成……”“拾仔姆”一口回绝。“前几天你俩公婆日夜轮番守在这里,现在老板离开了,这忙你就不帮啦。”老万怪“拾仔姆”不给他面子,心里估量这趟美差自己是去不成啰。 “我会‘看人摆碗菜(乡间俚语:讽嘲势利眼对不同地位的人表现出不一样的态度)’吗?老板,是你的老板。初四早,你叫蔡仔去请我来帮蕃仔婆拾仔的时候,他还在省城呢。求人做事,还要说三道四……”“前几天做溪水,田间无事忙碌,可以来你这儿湊个闹热。现时却要趁着溪水退后,抓紧给低处被淹过的稻田补秧,接着要上高处的田里薅草,这些你都该知道。”“拾仔姆”丈夫怕自家“厝俚”在众人前伤了老万的脸面,急忙出来打圆场,当然也有了好点子:“五月节前后都是潮湿天,没人雇我家男孩做细木,就叫他帮蔡仔清理道头。夜晚,我也来这儿,就睡在‘顺远’客舱,免得他俩躲在楼上疑神疑鬼……” “还躲在楼上,早就不见踪影啦,都拉帮结伙上房揭瓦看‘影影戏’……”溪口副站长冷不丁从背后冒出话来。“你哥仨走了,他哥仨就算是上了房,揭开瓦,也看不成你哥仨的‘影影戏’。只等你带着新人客,再住进甲长家的后屋,你哥仨夜半三更敲锣开戏后,他哥仨隔日就早早进山采来金线吊葫芦,熬汤给你哥仨……”“拾仔姆”毫不迟疑立马回击。 听到边上有窃笑声响起,林秉康忙清了清嗓子继续对延津站长说道:“老万离开后,让‘拾仔姆’男孩顶替几天,工钱依蔡礼成薪水折算;‘拾仔姆’俩公婆从初四到昨日,六天里没日没夜忙在我的左右,就合起来给个老万半月的薪金;还有初四、初五两天来此处帮忙料理杂务的村民,每人各发五升粳米;有驾船前往青蛇滩搭救落水人客的船老大,每船三十升,运送尸体包括那位临产孕妇的船只各送五十升。具体人名数目,待省城返回后,由老万报你审核。只是记住:有得五十升粳米的船主,你要亲自送到家,米袋上要系红绳,以表谢忱。”延津站长听着,连连点头称是。
林秉康交待好这些事后,转身正要走上跳板,看到蔡仔领着交通局俩文员正从“顺远”落船,便停住脚步招呼蔡仔来到跟前,当着众人的面口出严词:“老万随我去省城,你要看紧‘顺远’,不得有半点疏忽,如出纰漏,摘下别在你衣衫上的徽章,以后永不录用。”“不敢、不敢疏忽,一定不出纰漏。”蔡仔唯唯诺诺的样子让林秉康缓和了语气:“三、五天后,公司会派拖轮把它拉回船厂修理,想必那时老万也已返回。这两天你跟自已的爹妈好好商量商量,愿不愿意到我公司的货船上当水手,要是都愿意,你就随‘顺远’来省城找我。”“烧高香都求不来的好事,哪会不愿意,我先替他爹妈谢老板啦!”“拾仔姆”边说边欲行大礼,林秉康赶忙拦住:“有言在先,在船上当水手又苦又累,触礁撞滩性命攸关,出了事与公司无关,所以,还要你爹妈画押按手印,家里人都想好了再来。当然了,干得好,半年最长七、八个月过后,或是去机舱或是拜个‘佬拿’当师傅,这就看你自已的造化啰,可惜的是船上没得爬树上房……”周围响起善意的笑声,林秉康率先踏上跳板,众人随后跟进。 快艇刚要调头驶离斜坡道,“啪、啪……”一串悬挂在高脚屋二楼外的鞭炮震耳欲聋般地响起。林秉康心中有数,这不单是为了送客,还有一层给大家驱邪避害的含意,毕竟这里的阴气太沉,难产亡妇的棺柩无人认领,还停放在后山的仙姑庵……。 “林经理,船头风大,进内舱休息吧。”快艇上的船员都晓得林秉康寒症初愈,所以,劝他离开前甲板。“浴室可有热水?”“已经备好。”“好些天没洗汤,身上都有味了。泡一泡,出出汗,去去晦气。”林秉康说着便径直朝浴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