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Silent Watch

    吴凌烟等了许久，利箭穿胸而过的痛楚也并没有传来。

    他缓缓睁开双眼，本该贯穿他胸膛的箭矢在最后一刻失了准头，只击碎了墙上壁灯。

    飞溅的玻璃渣亦如少女破碎的心，所有的自尊和自负、骄傲与坚强，都随着碎片崩裂成灰。方珏本非蛮不讲理之人，但乍逢巨变，心理状态极不稳定，区区一个疯子竟敢触她逆鳞、揭她疮疤，对她而言，简直是与毁容同等痛苦的打击。

    破坏与杀戮的欲望不可遏止地爆发，她需要发泄，更需要……安慰。

    击碎壁灯满足了她的破坏欲，但方珏仍嫌不够，连珠箭出，将所有发光物尽数熄灭。

    而后，金弓坠落，少女跪坐于地，掩面痛哭。

    吴凌烟飞身抢上，紧紧抱住哭泣的女孩，轻轻拍打她的肩头，感受着方珏身体的颤抖，和温热的泪滴，不发一言。

    哭吧，尽情地哭吧，如果这样就能好受些的话。

    疯子悄无声息地推开店门，消失在源源不断的雨丝之中。

    冷原的太阳向来晴不过三日，三日过后，阴雨天气便会如期而至，仿佛某种约定俗成的邪恶仪式，阴冷、潮湿，而又不祥。

    “小心阴暗潮湿的地方。”店主最后的警告犹在耳边，吴凌烟却越想越觉是一句废话，雨如此下法，任何一个角落都足以称得上阴暗潮湿，难道这乌洛波洛斯，竟至无孔不入么？

    无孔不入……才能第一时间得知书店主人泄露了末日之环的踪迹，并以冷残的手段加以诛却。

    吴凌烟只感到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攫住心房，将他全身拖入深渊。

    最可怕的，不是敌人强大，而是看不见、摸不着，而又无处不在的恐怖。

    与夜刀神幻空同等地位的蛇之一节，乌洛波洛斯的真正实力，远比他预计中的更加强大。

    而越是这时候，越需要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充足的理性，否则别无胜算。

    对，理性。

    方珏现在所欠缺的，正是理性。

    她这一生中绝少哭泣，可一旦落泪，便如决堤之河、泛滥之潮，久久不能平息。

    始终无法正视左半边身体近乎残废的事实，尽管并不影响活动，但实在实在，太恶心了。

    腐烂，骨骼外露，筋骨粘连，与腐尸无异。

    她知道吴凌烟是为她好，无差别的杀戮同野兽仅一线之隔，但她就是不想看到吴凌烟替别人挡箭。而且是，她方珏射出的箭。更可气的，这笨蛋还偏偏没有挡住，被射穿了左手。

    所以她一边哭，一边捶打着吴凌烟，直至将自己双手捶麻。

    我这是在闹什么脾气呢。她这样想着，擦干眼泪。

    “好受点了吗？”吴凌烟捧起她的面颊，在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丝毫不避讳腐烂的左脸。

    方珏向左扭头，拉伸兜帽，将左脸完全罩住。

    吴凌烟不禁想起哈维·丹特，双面人。一个半张脸英俊帅气，半张脸遭硫酸毁容的超级反派，蝙蝠侠的死敌之一，拥有双重人格。与方珏的经历巧合般地相似。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方珏在惨遭大难后精神就变得极不稳定，如果人的体内真的藏有恶魔，那么它的觉醒，只是时间问题。

    吴凌烟不会让它觉醒，不管是恶魔，还是怪兽，任何觊觎方珏身体的邪恶意识，他都将予以歼灭。

    脚步声不合时宜地打破了二人世界的甜蜜与哀愁，从声音来判断，人数不少。

    五人。

    身穿白色防护服，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士兵。

    他们来这里干什么？

    吴凌烟和方珏躲在书架之后，满腹狐疑。

    柜台上的骨架成功吸引了五人目光，其时阴云如晦，没有灯光照明，室内能见度极低。他们警惕地分散开来，深入阴暗的书店。

    这是他们所做的最愚蠢的决定。

    队列最后的一人率先遭受袭击，触手紧紧勒住他的脖颈，直至窒息。

    其余四名队友甚至没有发现他的死亡，而紧随其后的，则是正面袭来的飞箭。

    惨叫声中，五人的小队已去其三，剩下的两人惊慌失措，尚未确认目标，从地下钻出的触手又将一人自下而上串作rou串，鲜血和内脏流淌一地，子弹击打在上面，仿佛击中顽石。

    最后的幸存者已被恐惧所击垮，触手不费吹灰之力地卸掉他的武装，缠住他的咽喉。

    一男一女从黑暗的角落走出，约莫二十岁上下年纪，男的一袭黑衣，面色阴郁，触手连在他左臂之上；女的全身笼罩在怪异的斗篷之下，仅露出半张面庞，生得清丽，却脸现病容，一看就不是什么正常人。

    幸存者想要求饶，喉咙却被触手紧紧绞住，说不出半个字。

    “我让你说话的时候，你才能说话，明白没有？”黑衣男子残酷地笑着，收紧触手。

    幸存者艰难地点点头，脸色发紫，几近口吐白沫。

    女子却并不放心，用利箭将他的双手钉在墙上，冷冷地问：“你们是谁派来的？目的是什么？”

    幸存者疼得头罩里的脸都扭曲变形，忽觉颈上压力一松，气息顿畅，连忙大口大口喘了两口气，颤颤巍巍地说：“赵……赵将军，要我们搜索杀掉那滩大绿球的人，和黑……黑色怪兽。”

    方珏和吴凌烟对望一眼，俱是一惊。

    “赵将军，是冷原的司令吗？他找这些人干什么？”

    “是我们司令，只说让我们活着带回去，没说要做什么。”

    “真的没有吗？”方珏笑了笑，转动箭头。

    “不，不！真的，没有！”幸存者尖叫着，掌心鲜血淋漓。

    “那多谢了。”吴凌烟触手一伸，洞穿头罩，刺入幸存者双眼。

    他的确不喜滥杀无辜，但军队，没有无辜者。

    处理尸体还需要一段时间，吴凌烟不想引起任何怀疑，是以连骨头都没有剩下一根，如此一来，则更加费时。方珏小心翼翼地掩上店门，从店主尸体上摸出钥匙，将店门反锁。

    得亏了这倾盆而下的暴雨模糊了玻璃，外面的人不会察觉到任何异样。保险起见，她仍将店主的骨架藏在书架之后，随手抄起一本书，守在吴凌烟身畔。

    是荣格《天空中的现代神话》，自身遭大变，她还从没好好看过任何一本书。

    触手吸取体液的声音声声入耳，吞噬尸体的守护人与噬尸者相依为伴，享受着难得的安逸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