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天才少女（2）

    人体蜈蚣还没死！不过长度比之前倒是要短了不少，毒针腐蚀留下的白骨消失无踪，红色rou管却变得更为粗壮，流出自我保护性的黏液；排在首位的肢节赫然让给一位失去双手的女子，蜂刺造成的伤口使她全身发紫，面目浮肿，看上去骇人至极。

    它尖叫着伸出嘴里的rou管，从后贯通了毒蜂的尸体，硬生生将他连在身上，作为新的肢节。鲜血和体液像榨汁一样挤出，吴凌烟看得一阵反胃：死人尚且如此，而人体蜈蚣大部分肢节都是活的，其狀之惨简直无从想象。幸运的是，他似乎也不必专门去想象了，因为怪物已把目光投向了自己，很快，他将有机会亲自体验。

    与此同时，国内某一流大学历史研究室。

    考古学教授孟昱正站在桌前紧张地查阅资料。但见他一手拿一本厚厚的大书，一手卷着一沓旧报纸，身后的办公椅被笔记本电脑完全占据，桌面上书本期刊更是堆积如山，几乎找不到任何一处空位可供落脚。数百本书从桌子一端直直铺到另一端，最后竟垒成了一个小碉堡，一名女生把头埋在里面，呼呼大睡。平平无奇乃至略显土气的麻花辫耸拉着挂在半空，旁边仰放着一副厚度惊人的黑框眼镜，公然亵渎了这神圣又充满书卷香气的知识宝库。

    如此不成体统，教授对此却置若罔闻；事实上他现在全部的身心都集中在某个即将开始的伟大旅程上，根本没空搭理自己的得意门生。

    十年前的星野禾火事件深深震撼了孟昱作为学者的心灵，他对星野的想法颇为赞赏，也有幸参与过光之子计划些许皮毛。尽管最后被证明为一场灾难，他仍坚信那不是计划的错，而是星野个人的欲望导致的全线崩溃。他尤为感兴趣的，是龙三角出土的神秘艺术品。十年来他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追寻着它的下落，直到最近才终于有了头绪。

    冷原，一个地图上找不到的城市，在全球几大隔离区里并不起眼。跟岛国发源地相比，这里的疫情是可控的，居民生活基本与常人无异。正因如此孟昱绝没想到小小冷原竟会成为治愈血疫的关键——治愈，再利用，为堕入黑暗的光之子正名。

    而这完全是学生方珏的功劳。几十年学术生涯中，方珏是他教过最特别的学生，这种特别不仅体现在聪慧和勤奋，更重要的是不被世俗污染的纯洁之心，唯此才能在考古学这条稍嫌寂寞的道路上远走越远。方珏当前正读研一，作为一个有几分姿色的女生，不求名不求利，反倒痴迷于千万年前尘封泥层的砖石瓦砾，难能可贵。年纪轻轻已在专业杂志上发表了两篇著名论文，观点之锋锐、立意之奇诡，令包括孟昱在内所有人都叹为观止，甚至准确预言了隔离区扩散转移的路线。可惜的是，璞玉发光前人们总是对此嗤之以鼻。

    自那之后孟昱重新审视了这个学生，恰好她对血疫也有着浓厚的兴趣，两人当场一拍即合。

    根据方珏的推断，神秘雕塑就藏在冷原，而且从未离开过——它不仅仅是承载疾病血源的载体，也是一种类似宗教的符号，被某些人群崇拜。保持跪伏之姿接受怪兽血液，就像阿拉伯狂人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死灵之书》所述：“血之主与rou之主的尸骸埋葬冰冷荒原，吾等垂首啜饮杯中圣餐；骨之主与剑之主阔步前行，彻夜纵欢。”

    骨之主与剑之主阔步前行，彻夜纵欢……

    万事俱备。进入冷原所需的许可证也已到手，明天，他们将踏上征程。孟昱再一次检查了行李——这已经是他第七次重复同样的动作了：两张机票，白色橡胶手套，手术刀及备用刀片，手电筒，照相摄像机，全套钻探设备，保险绳，反曲猎弓，以及一些瓶瓶罐罐。衣服和食物另作一包。值得一提的是弓与箭原本不在教授考虑范围内，禁不住方珏强烈要求才勉强同意，前提是保证决不用来伤人。

    “真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孩子。”孟昱放下书，替她盖上一件长袖外套。秋日渐近，天气转凉，穿着夏装睡觉极易感冒，她自己却全没在心里。“好好睡吧小方，你的前途将像那闪过天际的星辰般耀眼。”

    方珏醒来的时候已至黄昏。她舒展了一下麻木的身体，戴上眼镜，世界瞬间变得无比清晰。

    老师竟然不在。明天上午就要出发了，不好好在研究室呆着还出去鬼混，真是为人师表啊。方珏暗想。不过也罢，正好她还有个电话要打。

    事实上她只是怀着试试的心态，因为这个人她根本就不熟，说不定他早就换号了。大学四年他们面对面说过的话不超过三句：“我喜欢你”“啥？”“没什么。”此后两人的关系降至冰点，而方珏从不在乎。之所以旧事重提，并非为了联络感情，而是因为那人出身冷原。

    吴凌烟。

    不出所料没有人接，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始终是麻烦。

    方珏推开研究室的窄门，信步走进校园。三五成群的学生飞奔而过，险些与方珏撞个满怀；其中有人怪异地看了她一眼，好像是要确认从这无人问津的地方走出的妹子是何方神圣；一对大一情侣嬉闹着远去，染得金黄的头发与身上的军服竟出乎意料地搭调；残阳如血，万叶凋零，方珏傻傻地笑了起来，享受着这一切寂寥落寞。

    “起床了啊。”书报亭老板微笑着招呼。

    “嗯嗯，我要这个。”她挑了一桶咖喱牛rou味杯面，一瓶2升的可乐，一顿丰盛的晚餐便已就绪。她喜欢一天换一种口味的泡面，这种美味又便捷的速食食品简直就是专为她而诞生，既能饱肚又可暖身，还不需花费太多时间，物美价廉。

    老板早摸透了这位学姐的喜好，将新款杯面整齐地摆在最显眼的位置，专等她来。但今天的客人有些反常，付账后并没有立即离去，而是低头站在柜台前，若有所思。

    “怎么了？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明天要去实习啦，一段时间不会来了。”方珏回答得轻描淡写。

    “这样啊……”老板显然对这个消息没有丝毫心理准备，脸上笑容蓦地僵硬，一片枯叶从眼前悠悠飘落，方珏伸手去接，却接了个空。“研一……还要实习吗？”老板问。

    “也不算是实习吧，反正对我而言很重要。”

    “要多久？”

    “说不准，或许一个月，或许一年，看顺不顺利了。”

    “那好吧。”老板耸耸肩，“我会用最豪华的泡面套装等你回来。”

    “就这么定了。”方珏笑了笑，提着晚饭走出店门。

    有些事她没说，他也没问。如果前路是必然的厄运，那就撑开手中之箭，击穿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