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让我们一起拥抱鲜血（1）

    ——“为什么要抛弃我……”

    ——“因为你的血液已一无所用。”

    夜刀神幻空擦干手上的鲜血，最后的障碍业已扫除，只剩下她和林小仙二人，时间仿佛又退回到五年前。彼时她是拯救者，如今却化身刽子手，向曾经亲手拯救过的“重要的人”挥下屠刀。林小仙不无自嘲地笑笑，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无论是身处幽深地宫还是高处不胜寒的观月台，趴在地上、丑态百出的永远是她。

    现在做什么也没用了，她俩之间再熟悉不过，即使在巅峰时期林小仙要赢幻空也只有三成把握，何况现在。如果幻空再向前一步，就……

    但她没有。

    幻空像是想起什么似的愣在原地，神色大变，脸上混杂着六分疑惑、三分震惊、一分绝望。她捂着肚子踉跄后退，碎剐般的剧痛伴随着难以言喻的恶心感将胃里的东西全逼到嘴边，她再也忍耐不住，稀里哗啦吐了一地。眼见今日之事已不可为，她急怒攻心，一顿足，飞身跳到巨蛇背上，消失在清朗的夜空之下，看也不看林小仙一眼。

    巨蛇深知主人心意，保持高速的同时载着巫女稳稳爬行，身体摆动幅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哪怕她在上面疼得打滚也不会掉下去。现在幻空急需一个安静的地方，按理说这种情况应该在六小时后才会出现，无数个日日夜夜都这么熬过来了，她做梦也想不到时间竟然会提前。于是，满盘皆输。怪只怪自己心太软，总想着和平解决。

    幸好今晚的冷原格外安静，昙华和黑章鱼的火拼使人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门，巨蛇得以在街道上通行无阻。它把幻空带到早已荒废的旧城区，这里路况复杂、无人居住，倾塌的屋宇残垣为她提供了最好的保护。

    巫女终于支撑不住，令人毛骨悚然的哀号回荡在冷原上空久久不散，将人们从睡梦中惊醒，看门的恶犬惊恐狂吠；没人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年长者对着窗外高悬大海的圆月祈祷，祈望他们的神给予其子民庇护，免受恶魔的侵犯。

    痛苦持续了好久好久。

    久到她在巨蛇盘成的圈子里沉沉睡去，衣裙鞋袜被湿滑的黏液弄脏，无数小蛇窸窸窣窣地缠绕在一起，探头打量这个陌生的崭新世界。

    吴凌烟以为自己做了个恶梦。

    梦里他为一百万出生入死，终于不辱使命完成任务，却在最后关头没想开，惨遭杀害。钱固然打了水漂，顺带还赔上一条命。

    真刺激啊。吴凌烟满足地翻了个身，不知为何床和枕头都比原先软了不少，简直像浮在水面上。人生最大的喜乐莫过于在睡梦中经历死亡，醒来后发现一切如常，而且这个梦实在太真实了，以至于每个细节场景都能清晰地回想起来，让人不寒而栗。

    有这样的梦吗？吴凌烟睁开眼，刺目的双马尾撞入眼帘，将恶梦化为现实。

    吴凌烟惊得从床上跳了下来，这果然不是梦！大姐头就坐在自己床边，孩子在斜对面的婴儿车里打盹，房间布局都是他从未见过的；换言之这里根本不是他的家，所以床和枕头才会如此柔软。这里显然是卧室，面积不大，装修却颇为精致，厚厚的毛绒地毯踩上去就像踩在羊背上，十分舒服。床的右边藏着一个小小的床头柜；左边赫然挺出一张象牙色木质茶几，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台圆柱型小罩灯、插着一黑一白两朵花的花瓶、一个笔记本，以及两个茶垫。靠近床头的墙壁上同样挂着一台罩灯，只不过要比桌上的大上许多。拉上玻璃滑动门后的窗帘，整个房间便蒙上一层淡淡的白光，层次分明，给人一种透到骨子里的温暖。

    这才是家的感觉，与之相比吴凌烟自己的房间简直就像猪圈般不忍卒看。

    然而他现在关心的并不是这个，没记错的话他应该被巫女重创，感觉差一点就要把肾给掏出来了，此刻腹部却完好如初，没有一丁点痕迹，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幻术？

    大姐头在笔记本上写道：“不是幻术，是真的。”

    “啊！你会读心？！”

    “直觉。”

    她的字隽秀飘逸，和本人的气质完全相符。如果不是多处残疾，吴凌烟绝对早已动心。尽管如此孤男寡女同处一室，她又换了一身吊带衫和热裤，凑近时甚至能闻到微微体香，说一点感觉没有那是自己骗自己。

    “我叫林小仙。”她继续写道，“很抱歉把你卷进来。”

    吴凌烟受宠若惊：“哪里，我还应该感谢您的救命之恩呢。”

    林小仙微笑：“不用多礼，叫我小仙就好，请把这里当成你的家。”

    “可是……”

    “昙华已经毁了，我不再是大姐头，你也从来不是我的属下，所以不必多礼！”

    为了加重语气她用了感叹号，吴凌烟见状也懒得再谦让，令他略微在意的是，昙华竟然一夜之间就毁灭了。“那就叫小仙好了。”他说。

    林小仙点点头，仅有的右眼闪了一下。

    其实她比吴凌烟大五岁，只不过从外表绝对看不出来。长期服用优质血液可以延缓衰老，甚至能使生长停滞。当然这只是她个人的猜测，而幻空就是最好的例子。她和林小仙自幼相交，林小仙还是孩子的时候她就是这般模样，十多年过去依旧如此，芳龄几何大概只有她自己清楚。无论如何，“小仙”比起“仙姐”总是更令人愉悦。

    现在吴凌烟也喝了优质血液，他们已经是一条船上的人了。

    死斗之夜，幻空撤退后林小仙没怎么犹豫便选择了三十六计中的上计。虽然不明白巫女唱的是哪一出，但昙华倒台的消息明天一早便会传遍冷原，届时象征权力至高点的观月台将成为城市最危险的地方。她拖着吴凌烟从应急出口离开，回到自己在冷原的“家”——早年为掩人耳目特意在市中心买下的一间房子。吴凌烟的伤势比表面上要严重得多，幻空那一插随手用上了内脏攻击，这是猎人秘而不宣的黑暗技艺：将受害者五脏六腑扯得粉碎，最大限度加快致死。由于手段太过残酷，猎人们对付同类时一般不会使出这招，幻空不仅用了，而且还是对一个普通人。无奈之下林小仙只好放血，喂给他喝。

    是为血疗。

    接受血疗，拥抱猎杀。

    被选中的猎人啊，猎杀吧，持续不断地猎杀吧。流尽体内每一滴血，至死方休；或者干脆堕落为它们的同类。

    并非拯救，而是渴血症另一角度的延续和升华。猎人通过优质血活化体能，获得超乎常人的力量与敏锐，抑或钻研秘法，接触禁忌的真实。代价是永世受困于血液编织的巨网，子孙后代皆不能幸免。教会严令禁止猎人婚娶，就是为了从源头终结血疫。但有些疯狂沉浸于猎杀快感的世家大族却无视了这一禁令，反而以保持血统纯净为名大肆进行近亲通婚，来自中国的林家就是其中代表。经过近百年时光剔除劣血，他们终于诞下一名集血液精华之大成的女婴，取名林小仙。

    小仙，只是他们庞大计划的第一步。

    令他们没有想到的是，优质血带来的不仅是前所未有的天赋，更赋予了她暴虐的性格。随着年龄增长林小仙渐渐脱离了家族的控制，任何试图将她带回正规的举动都徒劳无功；因为她实在是……太强了。

    最强猎人。

    取得这个称号的时候，她刚过13岁生日。

    一切皆如过眼烟云，昙华终究昙花一现；现在的她只是契约管理者，需要更优秀的代言人，不是一群，而是一个。选中吴凌烟的理由有二，一是他是冷原人，二是林小仙对他印象还不错。

    是冷原人，就了解血疫的可怕，她也就无需多费笔墨，而只要告诉他关于猎人的详情即可。虽说猎杀自己老乡有些残忍，但事实上，只要看过一眼老人们的模样，就再也不必担心这个问题，因为那根本不能称之为人。

    更别说吴凌烟憎恨冷原，他根本不在乎猎人还是猎物、猎杀还是被杀，他只知道自己从死神手里捡回一条命，单凭这一点林小仙让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而如有可能，又有谁不想超越凡人之躯呢？

    最直观的改变是视觉，现在吴凌烟能够清晰地看到对面墙壁上的细微裂纹，世界的色彩也似乎更加鲜艳，婴儿身上再看不到淋漓的鲜血。

    “我感觉……好极了！”吴凌烟兴奋地叫道。

    契约成立。

    林小仙微笑摇头，指了指床头柜，示意他打开。

    吴凌烟轻身一跃，跨过一整张双人床稳稳落在柜前，宛如黄雀啄食。

    柜里安静地躺着两件做工精良的狩猎工具，一件是之前见过的双筒左轮，另一件却是一只铁爪。通体漆黑，狰狞无比，戴在吴凌烟手上正合适；五根弯钩似的尖甲足有二十厘米长，底侧布满令人生畏的微小锯齿，就像五把保养极好的锯rou弯刀，往身上轻轻擦一下就能刮掉一层皮！拉动腕部机簧甚至可以将五指发射出去，短距离杀伤力堪比子弹。

    对未受过训练的猎人来说，没有比这更易上手的工具了：只要手会动，就能发挥百分百的战力。

    吴凌烟已经跃跃欲试了。他不知道但凡狩猎工具俱非等闲，制作者在锻造时以自己的鲜血浇灌，历经积年累月的猎杀洗礼，转手一个又一个的主人，骨子里的嗜血残暴同工具本身融为一体；舞动时破空而至的凄厉啸声，仿佛活了一般驱动使用者劈砍嘶吼，将诅咒之物屠戮殆尽。

    屈从于杀戮欲望还是把这力量为己所用，是每个猎人必须面对的。

    “西区大教堂，原本是病入膏肓者祈祷等死的地方，正可作为猎人新生之所。在那里完成你的第一次猎杀。”

    “我？现在？”

    林小仙摇摇头，又点点头，从身后摸出两个管状金属瓶。瓶子很轻几乎感觉不到重量，林小仙交给吴凌烟时却相当用力，以至于他的双手不由向下一沉：“这是什么？”

    “坚持不住的时候，喝一口。现在先休息，让身体完全适应。”

    几个小时的闲聊和沉默过后，确认没有遗漏任何东西，林小仙双手交错叠放肩头，微笑着向他道别，仿若古代战士出征前，妻子对丈夫平安归来的祈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