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君心我心
含笑在药帐里待到很晚才回去,温煦点着灯低头看着桌上的各种信件,看累了便放下笔闭目休憩一小会。 他没有跟含笑说话,含笑走到他身边,又忍不住将爪子往他脸上伸。 温煦一把捏住她的手,因为姿势不将就,就变成了温煦宽大的手掌包裹着她手的样子。 “趁着这月黑风高的,秦姑娘是想轻薄在下吗?” 含笑决定忍忍,“你一个大男人,给我摸下怎么了?又摸不坏。” “我倒是想知道你三番四次想摸我的脸是何居心?秦姑娘下毒本事了得,本少爷可是领教过的。” 原来在这里等着我呢,含笑黑了脸,“都过去那么久的事情了还记得。这么记仇,简直跟温大傻一模一样。至于是何居心你还不明白吗?” “别把我跟个傻子比,你是何居心,我怎么会明白。” 温煦显然没想过她一个姑娘家要面子,或者在温煦心中秦含笑根本不知道女孩子的面子为何物。 “平时天天挂在嘴边,你现在又要装傻。” 温煦“刷”一声站起来,带起桌上一片纸页飞了起来,温煦把纸页按下去,本就深沉的眸子湛然如凝碧潭水,深不见底。 他这样的反应过于激烈,是含笑始料未及的。温煦喜欢她是她这一路无聊时最爱念叨的一句话,原本就是出自温煦之口,所以温煦也就由她去,从来不否认甚至偶尔还能颇识情趣地应和。偏偏今天,含笑说这话时过于诚恳,让他忘记了这句话对于秦含笑其实一直是个可以拿来开的玩笑。 因为从一开始,他就说错了,从表情到动作,从动机到方式,都错了。 谎话说久了就会以为是真的。 就像他脸上的面具戴久了,卸下来的时候看着镜子里的人会觉得陌生,而那张假面才是他原本的模样似的。 意识到自己反应过于激烈,温煦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恢复到之前云淡风轻的状态,“你说这话时的表情太诚恳,过了,就不真实了。” 含笑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被人识破的感觉很丢脸,可是,再怎么想说服自己不过是玩笑不要太认真,她还是有点失望。 看温煦就要出帐,含笑瞄瞄冷得跟铁皮似的棉被,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上前拦住了他。 “大侠,你能不能......再帮我暖下被子......” 温煦默默看了她十几秒,含笑咬着下唇都快给他面无表情的样子给吓破胆了。 “对不起。” 人家帮你一次那是客气,你还贪心地盼着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秦含笑,你以为你还是苏家三小姐吗...... 最终,温煦还是替她暖了被窝,把她塞到被窝里,然后出门去找赵越。 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含笑蒙着头,被窝明明还很暖和,她心底却在漏风。 她不知道自己的存在是为了什么,若说是为了延续苏婉柔的生命,而苏婉柔自被铁拐李暗杀那日就已经死彻底了,她以为她能再不受苏婉柔的影响,却还是延续着她的思想。因为大侠偶尔流露的神态很像温煦,所以她怀疑,想试探,其实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不过是苏婉柔那点残存的记忆作祟。 她不记得自己以前的亲人朋友,一个都不记得,到了这里所遇到的人,却都是在骗她,到现在都悉数变为了陌生人。 未曾有一人肯将心交给她。 多失败啊。 温煦找到赵越时,一身寒气让赵越惊讶。温煦身体极好,体温向来偏高,这样周身全是寒气的状态实在罕见。 “你该不会是去冲了个冷水澡吧?” “嗯。” 赵越更加惊奇了,在这里一个冬不洗澡也是有的,从河里运来的水那都是浮着细碎冰块的,常人哪里招架得住。“这样冷的天就算一个冬不洗澡也没什么大碍,副将什么时候那么勤于洗漱了?” 人在什么情况下回跑去冲冷水呢?赵越思考了一下,觉得真是难得,什么人或者事能让副将如此不冷静,还的用上刺骨的河水来镇定。 “嗯。” 冲了一桶冷水下来温煦倒是平和了不少,直直躺在床上合着眼。眼前出现的画面却是含笑像只小狗一样凑到他胸前嗅来嗅去说好大的味道。 哪里是变得爱干净了,不过是被人嫌弃了而已。 但是片刻之后温煦又有点想不明白了,被嫌弃就被嫌弃了,一个大老爷们难道还能呵气如兰? “让我想想,副将可是有了心上人?”赵越看出他情绪不佳,第一个竟然想到了白天跟他相谈甚欢的林公子。两个男人就算抵足而眠也不足为奇,可是副将天天跑来抢他的床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其中一定是有鬼。 “给老子闭上你的臭嘴,不睡就干活去。” “看来是真的。” 以他对温煦多年来的了解,在将士眼里威风凛凛说话掷地有声的副将其实是这样的——如果副将坚决否认的事情,那未必是假的。但是如果副将顾左右而言他,那就一定是真的。 温煦可以在所有部下面前树立不可撼动的铁血形象,但是赵越面前,不行。 “说说呗,是哪家姑娘啊?” 男人们凑在一起时的话题总是少不了女人,何况是温煦这样几乎被赵越认为是有“断袖之癖”,从来不近女色的人,他若是看上了哪家姑娘这真是营中一大奇事。 “哪有什么姑娘。” 温煦不耐烦地说道。 “哦......不是姑娘?那是哪家公子?” 懒得理他,温煦蒙头呼呼大睡。 含笑睡饱了一大早上跑到赵越帐中去找温煦,温煦没看到,来领药的李大牛见她来,咧着张嘴笑得分外开心。 这笑容......她怎么看着觉得那么猥琐? “林公子来找温副将的啊?” 赵越见她前来也是一脸温和的笑容,“林公子,温副将跟温将军带兵出去巡视边界了,你找他可有事?” 还是赵大夫说话中听一些,“无事,昨晚我好像惹他生气了,所以前来赔罪。” 赵越把煎得又黑又浓的汤药倒在碗里,屋子里一会便飘起了苦涩的药香。这是含笑所熟悉的味道,也是她喜欢的味道。 “副将虚怀若谷,一定不会随便跟林公子置气的。” 李大牛一碗药喝下去,这铁打的汉子也被这又腥又苦的药给打败,眉间是几道深深的沟壑。含笑四指搭在李大牛的脉上,细细地分辨着脉象。 含笑的手指因为在云雾山上多有劳作,并不纤细秀丽,可胜在白净有力。李大牛看着她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指,默默咽了口水。
“不错,好多了。你身体果然结实。”含笑学着赵越的样子拍拍李大牛的胸脯,她自己觉得这个动作很是豪爽,却没有想过她这秀秀气气的模样到底适不适合做这样的动作。 大牛低头看看自己的胸脯,又看看笑得春风满面的含笑,默不作声地走了。 含笑以为是自己失礼,紧张地问赵越,“赵大夫,我没有说错话吧?我绝对没有讽刺大牛兄弟的意思。” 赵越险些笑出来,“无事,林公子不必介怀,大牛兄弟看上去粗枝大叶,其实也挺容易害羞的。” 含笑看着自己的手险些也笑了,害羞?面对着一双明知道是男人的手害羞?这大牛兄弟果真是可爱,比大侠可爱多了。 “林公子初到紫川怕是会不太习惯,若是想出去走走可叫大牛陪你,这是副将走前吩咐的。” 本已经快要被冻成冰的半颗心脏在听到这句话啊后忽然软作了一滩溺死人春水,虽然从头到尾没说过几句好听的话,但是大侠真的对她很好呢。仅有的被子都给了她,还负责给她暖被窝,走之前怕她闷还特地吩咐可以出去走走...... 其实温煦走之前是这样说的,“林公子爱乱跑,叫大牛盯着他点。” 但是经善解人意的赵大夫一起翻译,其中的意义就大不一样了。赵越看到林公子的眼睛明显亮了起来,看来他这话,传达得还算不错。 林公子很受用。 含笑回到帐中拿出枕下被她每日拿在手里摩挲的凰璧,揣到衣服里。 难得雪停又赶上开市的日子,紫川城跟前几日她和温煦所路过的空无一人的街道此刻总算是有了人烟。虽不比京城热闹,对于含笑来说已经是极为难得。 “大牛兄弟,这附近有没有当铺什么的?” 含笑把凰璧捏在手里紧了又紧,她身上分文没有,这个样子怎么去找子木? 所以......温大傻,我对不起你。 大牛记得在一个街道拐角的地方似乎是有一家当铺的,他把含笑带到那个地方,看着含笑进去了便眼巴巴地等在了外面。 含笑把这块都被她捏得温热的玉石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说实话,她还是有点舍不得的,本来打定了主意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它还给温大傻。 也许这个世界上真正属于她的东西就那么两件,一件解不了她的燃眉之急,这一件,又过于贵重了。 她还是把玉放到了柜台上,“掌柜的,给估个价吧。” 含笑从当铺里出来时,大牛拿着一串鲜红的糖葫芦愣愣看着她。 这么大个块头拿着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这反差……含笑憋不住了,笑得前俯后合。 “大牛兄弟,原来你喜欢吃这个东西啊,我还以为像大牛兄弟这种真汉子是必定不会喜欢在这种小孩子喜欢的玩意的。” 大牛搔搔后脑勺,咧着一口大白牙笑得分外喜庆,“咱也不知道林公子喜欢吃什么,就随便卖了个东西,林公子别嫌弃。” 原来是给她的,含笑敛了笑容,看着鲜红的糖渍山楂果,心里泛着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