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故人何处(上)
他们进入西北紫川地界时,已经入冬了,到了傍晚,干涸的寒风毫无遮拦地刮过含笑的脸,让她这一路都感觉在承受来自大自然的毒打。 感觉她的身体在发抖,大郎问,“你害怕?” 害怕你妹!含笑哆哆嗦嗦地用颤音跟大郎说,“我是冷的。” 稍微一张开嘴,风自往嘴里灌,含笑迅速说完闭嘴,身体抖得更欢了。 “稍微忍耐一下,前面不远处有个客栈。对了,你既是女扮男装,总得给自己起个名字才好。”大郎稍稍收紧了双臂。 原以为她就算是在云雾山过的不算好,也是受不了如此长途奔波劳累的,但是这一路哪怕是被折腾得脸色惨白她都没有喊过要回去或者不走了的话。山野里长大的丫头果然不同凡响。 “姓韩名孝,如何?” “你休想。”再用这个名字万一被人知道秦含笑还没死可就麻烦了,尤其是宫里那位。 “那……温煦?” “……你是故意想引起温将军的注意吗?” “没有没有……”若是被素昧蒙面的公公盯上估计日子也不会好过,“林麒如何?” 大郎略一思量,西北遥远,军中几乎没有人见过杏林世家的林麒林公子,温将军跟林家没有交集,她假借林麒的名字前去,既是林麒公子当军医倒可以少招点怀疑,就算被捅破也可以说是同名同姓。 “这个……可以。” 刚一下马,含笑迅速拉紧了大郎丢给她的披风,毛发长长的狐裘将她大半张脸给挡住,只露出一双眼睛。 两人到客栈里坐下,坐在柜台上昏昏欲睡的掌柜见有客人来了,赶紧打发小二过来。 手脚麻利的小二擦了擦桌子,眼睛便盯在了含笑那件披风上油光水滑的狐毛上。好家伙,来的还是两个有钱人。 “客官,要吃点什么?” 大郎轻车熟路,“随便弄两个热菜,十个馒头。” 小二傻了眼,怎么看上去有钱的人如此抠门?再看看捂着大半张脸的含笑。“客官,您呢?” “嗯,”她的嘴唇还是僵的,说话也不太利索,“我吃两个就够了,你不用点那么多。” 小二算是看明白了,这个更抠! “哦,忘了你还要吃的,小二,加两个馒头,一碗汤。” 含笑默然,这个世界上简直没有比她更好养活的千金小姐了,这一路,大郎吃什么她就吃什么,最多的时候就是把干粮放到冷水里一泡就凑合着吃了。 她身上,真的没钱了。 有钱的大爷还能让她赖着白吃白喝她已经谢天谢地。 实在没有理由抱怨什么。 汤先上来,大郎看了看青碧的汤里漂浮的几根菜叶,舀了一碗推到含笑面前。“你今天没吃什么东西,先喝点热的,别伤着身体了。” 含笑放下披风的毛领把脸露出来,捧起碗轻轻往碗里吹了口气,想到大郎今天也是一天没吃什么东西,心里莫名地一暖。这样的人,她有几分似曾相识的感觉。 “大侠,我觉得你很像一个人。” “嗯。”大郎慢慢地喝着汤,他虽然看似粗人一个,不急着赶路时吃相实在是怎么看怎么优雅,大户人家的武夫真是不一样。 “温大傻。” 含笑仔细看大郎的反应,发现他连眼皮都没颤一下。 “你们虽然长得不怎么像,但是,你跟他没傻的时候特别像。” 待大郎喝完放下碗,含笑才接着说道,“说不上来是哪里像,可能因为你也是温家的人,有时候你们的神态简直是一模一样的,有时候看着你,我都在怀疑……” 含笑忽然伸手抓向大郎的脸,大郎拉过她的手往桌上一叩,手掌跟桌面碰撞出一声闷响。“你那傻子夫君可有本少爷半分精明?或许是你太过于思念他,看什么都觉得像他罢。不过,你就算是再想他,也不必看着本少爷的脸来臆想你家傻子夫君。” “你真不是温煦吗?据我所知,温将军是孤儿,温家可没有什么远亲。” 含笑死死盯着他的脸,似乎想从这张脸上找出破绽来。一个人就算相貌怎么变化,神态和动作却是偏不了人的,他那么像儿时那个人,难道只是因为近亲的缘故耳濡目染?她不相信。 “孤儿可不代表就没有几门不亲近的亲戚,我是姓温不错,可那又如何?温煦已经傻了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而且,他是被你的好师公——秦川,一碗汤药断送了一生,据你所知你的好师公可有失手过?” 前来上菜的小二看到这位身材高大的公子叩着另一个公子洁白纤长的手臂,两人眉眼之间似有火花四溅,不敢贸然上前的他端着烫手的热菜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好在大郎没有彻底忽略掉旁边的小二,很快松开了手,“小二,上菜吧。” “哎,哎,好嘞。” 含笑收回被按出了一道红痕的手腕,这颜色柔和,不像两个月前她脖子上那两道痕迹那么刺眼。但是他刚刚说了什么?温煦是因为秦川一碗汤药才傻的? 小二放下东西赶紧离他们远远的,几步溜达到掌柜的身边压低了声音说,“这年头,有钱人怎么都喜欢玩兔子啊?” 掌柜的看了一眼店里那一桌坐着的客人,隐隐可以看到含笑柔和的轮廓,“这个可远不如前几日西北王府里侍卫带着的那个,那长得叫一个俊俏,我敢保证西北那么大地儿也找不出第二个。” “可不是吗,”或许是想起前几日那个俊俏公子,小二笑得轻蔑又猥琐,“说是秦医仙的弟子来行医的,实质上西北王那点爱好谁不知道啊…….” 含笑努力咽了几次没把馒头给咽下去,赶紧猛灌了自己一小半碗菜汤。 她拍着胸口问大郎,“大侠,你听到没有?是不是我听错了?” 大郎摇头,“你没听错,就是秦子木。不过你别动不该有的念头,西北跟朝廷的战争一触即发,不管秦子木意欲何为你都安分一点别管那么多,不然,我可保不住你。” 之前远在京城从未嗅到过战争欲来的气息,这一路看到萧索的村落越来越多含笑才有了一点淡淡的危机感,听说动物在嗅到危险的气息时会迅速逃离,而她,是在知道危险之后还向着最危险的地方去。 她想见到子木,哪怕远远看上一眼确定他是好好的,就行了。 “我只想看他一眼。” 含笑吃完之后才像是探询似的,这样说了一句。 大郎也不知道听到了没有,起身找小二说要开两个房间。
“两个房间?”小二不确定地问。 大郎闻言眼底寒光闪过,他本来心情就不算好,偏偏这店小二还好死不死地提起那个让秦含笑朝思暮想的秦子木,这下给了她可以跟秦子木见面的机会希望再让她安分可就难了。 锋锐的目光看得小二浑身一凛,赶紧哈腰道,“两位跟我来,楼上请。” 含笑乖乖跟在大郎身后,近来住客栈的人少,所以小二给他们开了两个相邻的房间,说是晚上要串门也方便。 “二位还有什么需要吗?” 说的是二位,他笑吟吟地看着的人却是眉眼温和许多的含笑。 “有热水吗?” “有有有!”小二在飞快地往楼下跑去。 大郎推门进屋,含笑也跟着他进了他的屋子。手脚麻利地关门落锁,拉过他到桌旁坐下,用了她最诚恳的模样对大郎说,“你刚才说温煦是因为师公一碗汤药才傻的?这到底怎么回事?” “你不是该更关心你的小师父吗?” 大侠啊大侠,你真的不适合一脸严肃地说这种话带着丝丝醋味的反问句出来,不然我会真的以为你是看上我了。 “我当然关心子木,可我也关心温煦啊,毕竟是幼时最好的玩伴。”还差点就成了我未来的夫婿,后半截她是没脸说出来的,不然又要被这老是爱顾左右而言他的大侠给调笑一番。 “你就没想过我是骗你的?我说什么你信什么?” 深沉浓稠眸色下,是不知名的情绪在流动。 “当然,你有可能是骗我的,比如,你为什么要救我,为什么愿意带我来这里……但是,我身边除了子木和大哥又有谁不是在骗我呢,过去我活的太糊涂,可能死过一次也不会变得更聪明,但是我还是能看得清谁好谁坏。比如你,虽然长了一副恶人相但是绝对不会害我。” 大郎不知道自己该高兴她如此信任自己还是该为自己“长了一副恶人相”而生出一点不悦。罢了,跟她还是少讨论这些不走心的话题。 “我也只是听温煦的弟弟——温熙提起过,永安八年太后千秋节宫里设宴款待群臣,为以示对温将军的器重便让他携了幼子温煦和温熙进宫赴宴,自宫里回来之后温煦连着发了三天的高烧,烧退以后,就是你看到过的样子了。如果你还有以前的记忆,应该能记得那一天。” “所以你的意思是,温煦变傻不是因为生病而是被人下了药?据我所知,宫里似乎并没有秦川这号人物。” 永安八年她只有七岁,温煦十二岁,在她的记忆里那一年之后没过多久她就被师公秦川带到了云雾山,温煦傻了之后她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林三你可听说过?林麒公子跟你家大哥素来交好,你应该有所耳闻,林三是林麒的三叔,曾在宫里当差,后被林家赶出家门。我把你师公的手记拿给林麒看过,确是林家的手法。” 既然大郎认识林麒,那药铺开张那天,大郎会出现在那里就不是个意外。 大哥说麒儿瞒着他搞三搞四说的不是林麒去青楼沾花惹草,而是......他们在密谋什么苏家绝对不能知道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