醋意
醋意 第26章 她是察觉到了什么吗? 这样的想法一出现在脑海里,便像是埋下了一个炸弹,程翌浑身的血液都有一瞬息的凝滞。 半晌,他身体猛的颤了一下,佝偻着背,接二连三地咳起来,这样剧烈的动作牵扯到伤口,没一会儿,程翌那张原本就没有血色的脸白得跟张纸一样,虚弱得像是随时要再晕过去。 外面走廊里伺候的是天族的人,听到这样的动静,站在门口,问:“可是程翌公子醒了?” 青枫不敢去抚程翌的背,便只好拿帕子去拭他的嘴角,见他很快咳出血来,声音都变尖了些:“公子才醒,又咳上了,劳烦仙长去唤个医官来。” 门边的脚步声很快远去,没过多久,就有数道或轻或重的步子停在门边,守门的仙娥将帘子掀起,白须白发的医官提着药箱率先踏进来,身后四五步跟着提着繁纱流星裙的莫软软。 很快,两名面容娇美的女仙搬来宽大的铺了绒缎的座椅,悄无声息地放置在莫软软身后,青枫见状,退到一边,老老实实行了个大礼。 “医官。” 跟她高高在上的身份相反的是,莫软软的声音格外软,没有上位者咄咄逼人的锐气,“替程翌公子把脉。” 这名医官是此次随行天族队伍的医官中医术最精湛的一位,程翌自昏迷起,身体就一直由他照顾,此刻手才搭上后者的手腕,心中就有了数。 半刻钟后,他起身,朝莫软软行礼,道:“公主放心,程翌公子只是咳嗽牵动了伤口,无大碍的。 现在公子清醒了,好好将养着,再将九转丹服下去,配合着臣医治,过不了多久就会恢复。” 按理说,受了这样重的伤,没个两三年时间的将养,根本痊愈不了。 但不得不提的是,之前程翌在主城府养伤时,湫十给他服下的那些天材地宝,每一件都是万金难求的稀罕物,那些东西在程翌体内慢慢释放药力,才能让他在这次事件中留下一命,之后又是天族带来的各种灵物,不要钱一样的给他灌下去。 若是再服下那两颗九转丹,他的伤势会以一种令所有人瞠目结舌的速度飞快好转起来。 想起那两颗接近无暇品质的九转丹,再想想这两日那如流水一样送过来的仙草仙药,饶是那名医官也不由得有些羡慕起这位黑龙族的公子来。 虽然出身不显,但同时对天、妖两界小公主有恩,日后的好处,决计少不了。 只要自己争气点,到了那个时候,出身又能决定得了什么呢。 毕竟天族跟妖族不一样,天族并不看重血脉。 想当初,骆瀛被小公主带回来的时候,也是他接的手,像猴子一样瘦弱,豆芽丁一样,比同龄的孩子矮了将近一个头,再看看现在,俨然成长成了可以与天族嫡系子弟争锋的无双天骄。 谁说眼前这位不会成为第二个骆瀛呢。 想到这,医官看向程翌的眼神都变了几变。 莫软软听了他的话,轻轻颔首,耳坠跟着小弧度晃动,点在雪白的颈侧肌肤上,她的目光落在程翌那张清隽好看得有些过分的脸上,唇角微动:“湫十送来的九转丹品质不错,服下去,对你伤情的恢复很有帮助。” 程翌脸色苍白,整个人孱弱得不像话:“多谢姑娘。” 莫软软身为天女,自幼众星捧月,虽心智不算成熟,但端坐在那,骨子里透露的天家威仪仍是一览无余。 “你知我身份?” 这是莫软软问的第一句话,毫无疑问,带着探究的意味。 程翌长长的眼睫颤动了一下,又很快回归了正常。 因为几日的昏睡,他的声音哑着,但娓娓道来时,每一个字眼都仍是好听的:“天族入住驿站时,我在成安酒楼上听戏,听隔间的人说了几嘴,也算是凑了热闹,知道姑娘的身份。” 他这样的人,做事之前,会将每一步,每一个细节,反复推敲斟酌,确保没有遗漏与失策的地方了再行事。 方才回答莫软软的这句话,在他的脑海中不知演练了多少遍,说出来简直跟背书一样流畅。 莫软软知道他所说“凑热闹”是什么意思。 天族势大,莫软软每回入住别族驿站,或是出行时,都会引来许多人的注视,这一次,天族三位小仙王齐至,能不引起注意才叫奇怪。 “那日驿站事发突然,你舍身救我,此为大恩,我天族非遇恩不报之族。” 莫软软一双如水洗的眼眸与他对视,道:“你有何求,若为我能为之事,必不推脱。” 一物换一恩,这是上位者惯来的处事方式,莫软软和湫十却不是这种性情,从上回湫十将程翌带回主城,悉心照顾一事便能看出。 而且莫软软的性子比湫十更软和些,不该是这样的说话方式。 很有可能,湫十和莫软软见面,两人说了些什么。 她们这样生在权力中心的人,一点小小的疑虑,就足以转换个态度。 程翌垂下眼眸,像是在认真地思索,半晌,他靠在床档边,苦笑了声,声音依旧温柔:“不瞒姑娘,我确有一事相求。” 有求才好,最怕嘴上无欲无求的,莫软软不喜欢欠人人情。 她挺直的脊背稍稍松了些,顺势道:“你说,想要何物?” 程翌目光凝着,头一回在人前露出了近乎执拗的神情,就连声音也跟着沉下来不少:“鹿原秘境,我想跟着天族进去。” ===== 将藏在心底的那场梦说出来之后,湫十像是松下了肩上千斤重的担子,心情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 心情一好,话匣子也跟着打开了。 秦冬霖听着她从天上说到地下,从天宫说到邺都,喋喋不休,吃的都堵不住嘴,手指连着摁了好几回眉心。 因而,在贴身从侍长廷神色匆匆赶来寻他的时候,他慢条斯理地用干净的手帕擦了擦瘦削的长指,冷凝的眉松下来,准备起身先走一步。 “什么事啊?” 湫十跟长廷也是老熟人,见他着急来寻人的样子,随口问了一句。 长廷见了她,笑着拱了拱手行了个礼,看了秦冬霖一眼,如实道:“回姑娘,主君到主城了,要见少主。” 湫十在秦冬霖身边,几乎跟享有特权一样,不论是流岐山的内部事,还是他吩咐人去办的一些私密事,只要她感兴趣,想听,就没有套不出来的事。 虽然很多时候,她就是随口一问,心情不好了,甚至连问都懒得问一问。 “嗯?” 湫十没想到秦越这么快就到了主城,她算了下日子,有些疑惑:“还有七八日呢,怎么秦叔来得这样早?” 虽然有些疑惑,但长辈的事,湫十一向不去深究缘由。 她想了想,看向已经站起身的秦冬霖,道:“你快回吧,别让秦叔等久了。” “接下来几日,我就不出门了,待在府中准备一些进鹿原秘境需要的东西,还有那块图。” 湫十的声音下意识放低了些:“你瞧瞧有没有机会,让婆娑剑灵认一认。” 他们跟那块图处于不同的时代,辨认起来十分困难,但婆娑剑和妖月琴都是从洪荒时期活下来的老古董了,让它们认,总比他们几个苍蝇乱撞一样来得有方向和可靠一些。 看穿了秦冬霖一瞬间意味深长的目光,湫十抚了抚鼻梁骨,小声为自己辩解:“你不知道,妖月有点爱财,从她嘴里买个消息简直是天价。” “再说了,我们早点找到遗迹图所标的位置,也能早点取到灵宝为婆娑剑疗伤,两全其美的事,婆娑剑不会拒绝吧。” 秦冬霖懂了。 大小姐家底怕是不太充裕了,都开始想着节俭了。 “我问过了。” 秦冬霖长指点在桌面上,长话短说:“半个字难以辨认,婆娑只说是洪荒时的神语,再没有说其他。” 如意算盘落空,湫十慢吞吞地哦了一声,前倾的身子又靠在了椅背上,像是被抽了骨头一样,没精打采的。 秦冬霖抬眸看她,提醒似地开口:“走了。” 湫十朝他摆了摆手,唔的一声之后,道:“走吧。 这酒楼请的戏班子到了,我看完戏,也回去了。” 就是这会还不回主城府的意思。 主城是她的地盘,秦冬霖倒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他转身,才要跨步出去,就迎面撞上一个脸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一双清冷眼眸的女子。 “重影见过姑娘。” 女子走进雅间的一瞬,就将脸上的黑纱取了下来,露出一张英气的面容,她紧接着又朝秦冬霖行礼,声音一成不变,没有起伏:“见过秦少君。” 秦冬霖知道她是湫十的暗卫首领,突然在人前现身肯定是有事要禀报湫十,他好奇心单薄得很,有些事,湫十不说,他从来懒得问,一问一个麻烦。 小麻烦湫十自己能解决,大麻烦就算他不问湫十也会找上门。 秦冬霖颔首,抬步走出了雅间,长廷跟在他身后。 还没等他走出十步,后面的雅间里就传来了湫十隐隐约约,有些诧异的声音:“……醒了?” “居然是这个条件……有意思。” 紧接着是桌椅响动的声音,里面的人好似戏也不听了,要直接离开一样:“走,去看看。” 秦冬霖脚步一顿。 长廷跟着停下来,有些疑惑地开口唤他:“少君?” 重影和明月推门出来,湫十的目光顿时跟大半个身子倚在扶栏上,神情懒散的男人对上了。 雅间外,曲折的楼梯口,时不时有上菜的小二穿梭着,还有被引着上来的宾客,交谈声不小。 这样的环境里,秦冬霖罕见地扯着嘴角笑了一下,眸光沉得浮着一层碎冰,那点凉薄的笑意本分没有流入眼里。 他扫了湫十一眼,半晌,漫不经心地问:“糕点不吃了?” “戏也不听了?”